
白布衫子
作者:邱叶
我的童年是在文革中度过的。那时,想买支铅笔只能用家里的鸡蛋去换,仅有的玩具都是自己动手做。但是,我们童年依然过得开心、精彩。
时光荏苒,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已步入中老年行列,悠悠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颜。但,童年的回忆历历在目。曾记得小学四年里,没有少先队员,没有佩戴过红领巾。一直到“四人帮”挎台后,教育改革恢复了高考,学校才恢复少先队员(十年动乱时叫红小兵)选择标准是:谁学习好,谁就可以选为红小兵,有资格佩带红领巾。五年级那年赶上‘六⋅一儿童节’,学校每个班级都要排练文艺节目 节目内容全是红歌,分大合唱和舞蹈。什么的《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金山上》、《我爱北京天安门》、《学习雷峰好榜样》、《洗衣舞》等等节目。按常规挑选排练节目的同学自备白衫子、蓝裤子、红领巾等。这可给我出了一大难题。红领巾好办,蓝裤子有个旧点的,可这白衫子怎么办?借?那年月有白衫子的同学可是风毛鳞角、富家孩子。有白衫子穿的同学他们都是学校宣传队的成员,文艺骨干上舞台表演时必须穿的衣服啊!跟她们借,等于雨中借伞——白开口。但是,老师的命令必须服从!幼小的虚荣心、爱美心挠得我寝食难安。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向本班同学或外班同学借。自尊强又害羞,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厚着脸皮求人,竟然一切的努力都落空了。自尊心严重受挫,一想到别的小姑娘都能蹦蹦跳跳的上台表演,我就像丑小鸭一样卑微的站在台下,伤心极了。我跑回家里,又哭又闹,给爸妈示威:“人家娃娃都有白衫子,就剩我一个人没有,我明天不能表演了!呜呜呜……”坐在门墩上哭了好久,哭累了,也没有人理,自己上炕蒙着被子晕沉沉地睡着了。
那一夜,我梦见自己有了白衫子,还穿着漂亮的裙子,和小伙伴们在跳《天鹅湖》的舞蹈。台下的观众都向我鼓掌加油,我幸福极了。一曲舞毕了,妈妈给我送来一只有洋娃娃的文具盒。老师都说邱叶同学就是个美丽的小公主,我高兴地大笑起来。梦醒了!我依旧躺在自家冰冷的炕上。窑洞里静悄悄的,我知道爸妈都去生产队劳动去了
院子里传来母鸡公鸡嘈杂的叫声,它们的叫声似乎给我带来某种希望。小手抹净未干的眼泪,一骨碌翻下炕冲出门。院子里有一群色泽不同,样子各异的鸡:它们有斑斑点点的芦花鸡、有大红冠子绸缎一般黑的长腿鸡、有金黄色的帽帽鸡、有洁白无瑕像穿婚纱一样漂亮的大公鸡。它们个个威风凛凛,精神抖擞,伸长脖子比赛唱歌。公鸡们领着一群花毛的老母鸡,一会儿让食,一会咕咕的交头蜜语,哄得母鸡们围着它团团转。它尽显其能,兴奋时张着翅膀和母鸡们秀恩爱。这种画面在农村很常见,公鸡们也时不时得为争嫔妃炸毛互斗,直斗到双方头冠流血,鸡毛乱飞,势均力敌不可开交。场面非常激烈,根本停不下来,最后只能在主人的棍驱下,各自受伤退下。而我的目标不是看斗鸡,而是关心那些在鸡窝里睁圆了眼晴,憋红了脸蛋,拼尽全力下蛋的母鸡们。母鸡们下完蛋,第一时间“咯咯蛋,咯咯咯蛋”,向主人和它的同伴高声炫耀报喜,我闻声收蛋,并快速抓把玉米粒,奖励给好大喜功的母鸡们。然后,兴高采烈地去收还温热着的鸡蛋,如获珍宝似的。我在树下的草垛里继续寻找着,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果然,那一窝窝鸡蛋,让我眼花缭乱,目不瑕接。不一会儿功夫,就捡了满满一蓝子鸡蛋。我小心翼翼挎着蓝子直奔供销社去。供销社的货柜里摆满了商品,布料货架上有花花绿绿的各种棉布。有不同颜色的条子绒、有蓝卡几、黑比基呢、白土布、白漂布……我只对那卷柜台上白漂布卷感兴趣,把篮子轻轻放在柜台上,问营业员阿姨,“这些鸡蛋够买一个白衫子的布料吗?”阿姨一边清点鸡蛋一边说:“你家大人咋不来?”我说:“我达我妈忙着在玉米地里劳动呢,让我来卖鸡蛋”。“小妹子,全部三十三个鸡蛋,一个鸡蛋七分钱,共计二块三毛一分钱,一尺白漂布三毛一分钱,六尺是一块八毛六元,你还需要啥?”“我要二支铅笔”,“带橡皮头的五分钱,不带的是三分钱”阿姨解释说。“,我要三分钱的,拿二支”阿姨转身抽了两支铅笔和那块白布放进蓝子,吩咐我把找的灵钱拿好回家交给大人。我谢过阿姨,走出供销社。沿街边有卖小吃的摊点,一位老大爷热情的招呼着“油饼子,麻糖(麻花)香的很、好吃的很,妹子,拿两根?”我看着桌上鲜亮有光泽的麻花,直咽口水,低头再看看手里捏出汗的毛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买一根解解馋,又想:今天创大祸了,偷了家里的鸡蛋出来,父母知道了会打死我的,他们会被我活活气死,想到这里,瞬间没了口味,蔫头搭脑慢慢悠悠地回家去。
到家后,我怕爸妈打我暂时把布料藏起来,等候时机给他们再说买布的事。我怯怯的看看妈妈。却听到一声疼爱的叫声,妈妈拥抱了我:“羔”(家乡父母对子女的妮称)快看:“你达给你把白衫子衣借回来了,快试试。”我机械地被母亲套上一件有又宽又大样子很难看,压根看不出是白色的衫子,准确地说是土黄色的。而且,衫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褐色小点(跳蚤屎)我忸怩着不穿要脱下。母亲说:“为了你今天过节,你达把整个生产队里的邻家跑完了,才借了这件白衫子,我也看脏的,不合适,想洗洗怕干不了,时间也来不及了,你就凑合着穿吧。你爸说:等麦子收了,无论如何要给我娃扯布做件白衫子”。
那年“六一儿童节”,那个最乖的女娃,在舞台上穿着最脏最难看的“白衫子”,同学们用异样又惋惜的目光望着她,使她羞愧难当,泪流满面。那件借来的“白衫子”让我丢尽了颜面,无地自容,更无法释怀……
后来,爸妈知道了女儿偷卖鸡蛋的事,伤心的抱着我哭了,也没有呵斥打骂我。父亲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牵上我的手,拿上我买的那六尺漂白布,去大队栽缝部,一位和蔼的大妈给我量身裁剪。三天后,我穿上了洁白漂亮,合身得体的白衫子,镜子里的她终于笑了。我背上书包,带上红领巾,一路上唱着“《我爱北京天安们》”,我在校园里争回了面子,我的心情特别好!我一个人唱《小松树快长大》这首歌。不知不觉中学习进步了,那学期,我被评为“三好学生”,奖状贴上了我家土墙。
白衫子是我心中的伤疤,童年生活的点点滴滴无法抹去,成年后的我,白衫子是我衣柜不可或缺的衣品,那长长短短的裙子都无法代替白衫子在我心里的位置,每当我看到白衫子,就想起了遥远的陇东高原,就想起为借白衫子跑遍村子的父亲,就想起勤劳自责的母亲。
无论,是青年,中年,亦或是即将来临的晚年,白衫子都是我此生的最爱 。我难忘童年的艰难岁月。
此文献给六零后“六一儿童节”2022年六月一日!
笔名邱叶,实名邱桂英:高中文化程度,出生于甘肃省泾川县,现居乌鲁木齐市,在企业工作,热爱文学,有部分作品见于网络平台:《女人不要为难女人》《梦回》《一个前浪女的摆摊经历》,《千里送寒衣》《此生我欠了两头猪的债》《戴胜鸟》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