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不得不让人质疑的历史故事
——平定榆关之谜
文/王海军
笔者曾经写过一篇《张佩芳<榆关考>释义之陋见》的小文字,发表在平定作协公众号上(2022年1月15日)。这个“豆腐块”也许会让一些人心里不怎么舒服,为什么呢?因为在平定以及阳泉地区一直流传着平定上城以前叫榆关、西汉名将韩信伐赵时曾在此地驻兵筑城的故事。《平定州志》有相关记载,平定上城榆关门遗址的旧城墙上有乾隆乙酉年(1765)立的“汉淮阴侯下赵驻兵处”石碑,平定人每每谈及这个故事就会津津乐道、倍感骄傲,与这个故事相关的地名还有“东、西南营”等,千年古州以此拥有一份悠久深远的历史荣耀,平定古州的先贤墨客也有不少关于书写榆关故事的诗篇华章。然而,张佩芳先生的《榆关考》却否定了这个故事的存在:“然史汉皆不载其事”,并认为:“而云平定有榆关者,当是平州之误”。这实在是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

其实,对于平定上城这个榆关故事我原也是心向往之而引以为豪,在榆关门遗址的石碑下也曾触景生情不胜感慨。然而,当我亲眼见到《平定州志》上关于“上城”的记载和张佩芳先生的《榆关考》一文时,这个故事的传奇色彩却在我的心里大打折扣了,困惑之感油然而生。

光绪壬午版《平定州志•建置•城池》记载:“上城:汉韩信击赵下井陉口驻兵于此,筑城为寨,以榆塞门,因名榆关。宋太平兴国四年,改广阳为平定,县徙治焉,仍旧寨为上城。(此处省略明清时期修缮上城的内容)旧志张佩芳曰:《史记》韩信禽夏说阏与始议下赵,索隐曰:《郡国志》上党沾县有阏与聚,按今乐平乡沾岭是在上城之西南五十里,上艾古城在今宁艾、正当沾岭至井陉之道,何不出此乃迂回而北耶?旧志实无所本。至言韩信筑栢井城理或有之,盖由乐平沾岭东下路必由此,至言信未至井陉口三十里而舍,即其地则非。别有考见故关”

这段关于“上城”的记载,开首的一截文字“汉韩信击赵下井陉口驻兵于此……仍旧寨为上城”应该就是榆关故事所依据的史料内容。既然“上城”有如此的记述,为什么在其后要加一节“张佩芳曰……别有考见故关”的文字呢?按时间先后推算,榆关门遗址所立的“汉淮阴侯下赵驻兵处”石碑,应该早于《榆关考》之成文,张佩芳先生明知榆关门处有此石碑,为什么还要作《榆关考》一文呢?笔者认为:当时关于榆关故事的可能性也许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即故事的存在与否,在榆关门立这块石碑应该是为了消除异见、以正视听,但张佩芳先生的标新立异之举也绝非无事生非!

据史料可知, 张佩芳(1732—1793),平定城里人,后迁居大阳泉村。七岁读经,旁及子史,手不释卷,能过目成诵。乾隆二十二年(1757)中进士。历任安徽歙县、合肥县令,寿州、泗州知州,任上兴学修志,恤民惩恶,政绩显赫。不仅具有卓越的政治才能,而且知识广泛,学问渊博,通晓天文、地理、历代制度沿革,精于考据,喜好藏书。从政余暇,著书立说,为后人留下很多珍贵文化遗产。

张佩芳先生告老还乡后,曾协助平定知州金明源纂修乾隆庚戌版《平定州志》,任修志总理,当时担任此职务的共有两人。在编修过程中,对州志内容进行了订疑考误。由此看来,“张佩芳曰……别有考见故关”这一节文字以及他的《榆关考》正是张佩芳先生对旧志史料考证的新发现,对历史文献研究的新思考。试想一下,编修方志的总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担任的,除了德高望重以外,我想更多的就是广博精深的知识,认真负责的态度,以及精益求精的作风等等。从张佩芳先生的简历可以看出他是完全具备这些条件的,把这一节文字放在这个位置,其实就是张佩芳先生留给后人的一个思考,它在昭示后人对榆关故事的审视和思索。

我们不妨来看一下《汉语大词典》里“榆关”一词的解释。榆关:(1)古地名。在今河南省中牟县南。《史记•楚世家》“【悼王】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司马贞索隐:“此榆关当在大梁之西也。”(2)即古海关。古称渝关、临榆关、临渝关,明改为今名。其地古有渝水,县与关都以水得名。在今河北省秦皇岛市。唐于志宁《中书令昭公崔敦礼碑》“奉勅往幽州……建节榆关,糜清柳室。”清钱谦益《上高阳师相书》“恭惟老师……实榆关一墙屹为长城。”……(3)泛指北方边塞。南朝齐谢脁《雩祭歌•白市歌》:嘉树离披,榆关命宾鸟;夜月如霜,金风方嫋嫋。”……。

这里面没有关于平定榆关的解释信息,更没有榆关故事相关的文字内容,倒是有张佩芳先生考证榆关而得到的相关内容:“榆关就是临渝关、因渝水而得名”。韩信伐赵背水一战是中国历史上一次非常著名的战役,《史记》和《汉书》都有相关的详细记载,韩信在平定榆关驻兵筑城之事,按理说是韩信伐赵战役的一个重要环节,而此“榆关”也无疑会因西汉名将韩信的莅临以及“背水一战”的成名而载入史册名满天下,可《汉语大词典》里为什么没有收录关于这个“榆关”的信息呢?

有人猜测,韩信在平定榆关驻兵筑城这件事,对于韩信伐赵背水一战来说微不足道,不值得在史书里记载。然而,有人却考证出韩信伐赵的路线是:阏与(破赵起兵地)—榆次(韩信运兵地)—荫营(隐军修整地)—榆关(汉军大本营)—西郊(出师誓师地)—柏井(前线宿营屯粮地)—旧关(战前集结地)—井陉口(背水破赵地),这样的战前行军路线可谓是神奇莫测独树一帜的谋划,甚至可以与背水一战的战术相媲美,令人不解的是,这么奇妙而独特的用兵谋略,《史记》和《汉书》里的记载仍然是个空白,倒是有“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的文字内容似乎能与韩信在柏井淮阴寨驻兵宿营的传说对上号,难道平定榆关作为汉军“大本营”、而且汉军在附近又有如此之大的动作,还不如“前沿阵地”一个短暂的扎营举动值得“史汉”记录吗?

关于榆关故事的源头,张佩芳先生《榆关考》一文中指出:“延论旧志云:平定古榆关郡白思明《重修州城记》以为汉将军韩信伐赵下井陉时驻兵于此,因筑城以榆塞门肆号榆关”。延论先生于万历二十年(1592)首创《平定州志》,依据明代郡人白思明《重修州城记》把榆关故事写进了《平定州志》,然而,白思明先生《重修州城记》里榆关故事的依据又是什么呢?是史料文献、碑刻石记?还是古迹佐证、口口相传?或许它就是一个杜撰的神话而已,但如今这些都已无从稽考、不得而知。也难怪修志总理张佩芳先生所喟叹:“然史汉皆不载此事”、“旧志实无所本”啊!

姑且不论平定榆关在秦汉时期是不是一个关口路隘军事要地、“以榆塞门因名榆关”这种描述似乎也有些牵强附会,单说韩信的军队为何要在平定榆关驻兵就让人匪夷所思。按《史记》记载,韩信是在阏与(今和顺县)擒杀夏说后开始谋划攻打赵国,大家也都认可韩信是从阏与发兵,那么进军路线何在?井陉古道是必由之路,而东出井陉故关的阳胜河古道就在眼前,为何要舍弃这条古道迂回而北呢?有人说,当时刘邦把韩信的精锐部队抽调走了,剩下三万老兵新卒,要想投入战斗得需要训练,所以韩信带领军队从寿阳方向绕在荫营那里隐藏了一段时间,后又到榆关筑城驻军训练,这种推想实在是有些漠视史实不合情理,韩信为什么要绕开阳胜河畔的上艾古城呢?难道它不是一个合适的练兵之地吗?上艾古城作为古州平定前身是当时的政治经济中心、军事战略要地,城东就有现成的教场和演武场,更何况阳胜河古道在秦汉时期就是一条西进晋阳、长安重城、东出井陉故关到达燕赵之地的晋冀通衢呀!

这样看来,张佩芳先生对韩信下赵行军路线的推断以及对平定榆关的考证是不无道理而深思熟虑的。依据《史记》和《汉书》记载,韩信伐赵过上艾地界时本没有那么复杂,就像张佩芳先生所推断的那样,在阏与擒杀夏说后、从乐平乡沾岭穿过阳胜河古道直接向井陉口挺进,在柏井筑淮阴寨以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当得知赵王没有采用李左车的计策后,引兵在离井陉口三十里的地方宿营,乘夜间出奇兵突破了井陉关口。所有的军事行动都遵循“兵贵神速”的原则,而不是这里藏兵来、那里又练兵来,转悠那么多地方、耗费那么长时间,等赵王醒悟过来,井陉关口能很快突破吗?何来出奇制胜!
那么平定上城为什么会有“榆关故事”呢?其实道理很简单,随着县治的迁徙,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随之转移,历史垂青与文化倾斜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们知道,在平定地界内自古就有很多关于韩信下赵的传说,除“榆关故事”外,还有“淮阴寨”、“试剑峰”、“洗马堰”、“荫营”、“将台岭”、“将军峪”等神奇传说。千百年来,韩信伐赵背水一战的经典战例在中华大地上广为流传,这其中会有一些夸大或者神话,也难免会出现张冠李戴,好多历史的真实早已被人们演绎成一种定势的文化现象,上艾古县作为韩信军队的经过地,谁不想沾上千古名将淮阴侯的灵气呢?


作者简介:王海军。笔名:上艾石、世外散仙。山西省平定县新城村人,1966年生,在职教师,喜爱书法、诗词、史志,偶有文字小作品散见于网络平台及地方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