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肩膀
文/山 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每个男人也大多会成为父亲。在我的童年时代,我眼中的父亲有一双结实的肩膀,俨然一座大山,一个威武的象征。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三、四岁的时候,我骑座在父亲的肩膀上,去舅舅家吃年猪肉,从去到回并不近的路途,父亲是一路扛着我的,还一边轻松地哼着小调儿。
父亲是1961年应征入伍的陆军通讯兵,跨下骑马、肩膀扛抢,实现了他青少年时期保家卫国的梦想。五年的军旅生涯,虽没赶上什么真正的战争,却没少参加挖隧道攻坚战。据父亲讲,那可是真正的手工作业啊,一条又一条几千米的隧道和防空洞,炸药爆破后,剩下的全靠手工挖掘和人拉肩扛。那年代成就的火车和公路隧道,以及防空洞,现在看来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大型手工艺品了!
从部队复员后,父亲成为了吉林油田第一代石油人,工作单位是钻井有名的“老五队”。由于父亲肯动脑、爱学习,没多久就当上了队里的大班司钻。听父亲的同事讲,那时的老五队是出了名的“牛气”,钻井进尺速度和工程质量年年在全公司名列前茅,这些优异的成绩自然少不了父亲的辛勤和智慧。那时候,钻井队是油田的龙头单位,没有进尺,就没有产能建设,什么发展啊,啥也无从谈起。而钻工们和井场则是钻井队的生力军和主战场。从这一点讲,每一名钻井工人都可以说是油田的一根脊梁!
父亲负责着全队4个小班的技术指导和工程监督管理,还要负责各类疑难问题和突发事故的现场处理和指挥。虽然各小班都有司钻,但全队只有父亲一名大班司钻,属于队里的钻井技术“权威”。而且,钻井人都知道,司钻手里有“三条命”——人员、设备、井下,一旦工作失误,将会直接导致人员伤亡、设备损坏,以及井漏、卡钻和井喷等事故。所以,重任在肩的父亲平时很少能回家。也正因为有父亲的付出,他在井队工作期间,队里未发生一起人身伤亡和生产、设备事故。
记得太爷爷患病卧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做为“孙子媳妇”的妈妈也顾不了那么多,以“亲孙女”的身份为太爷爷打理大小便。后来,父亲井队里的领导和同事们知道家里的困境,谁休假回家或回公司办事,都总是先到我家,帮着背太爷爷上厕所,帮着抹房盖,帮着妈妈担水买粮。
那个年代,父亲一直是每月拿着三十几元的工资,却养着太爷爷、妈妈和我们三个孩子。父亲常年在野外作业,就仅凭着这点微薄的工资维持着一家六口人的两地生活。父亲在井队一干就是七年,经常回不了家,家里也就跟着苦了七年,好在有父亲同事们经常来家里帮忙。父亲讲,那时候是苦,但那时的人真好,同志们的心也齐,心劲都在工作上,在工友间的互帮互助上,所以大家也就感觉不到日子的苦。后来,由于太爷爷一直瘫痪在床,妈妈又要带三个半大娃儿,考虑到家里长期存在的实际困难,井队领导也很无奈地把父亲“照顾”回了后线工作。
直到现在,父亲回想起在井队工作的那段日子还怀恋地说,那年代设备落后,小班司钻只能站着操作刹把,一站就是几小时。不管风吹日晒,刮风下雨,就算喷了泥浆也不能躲。钻机不停,刹把就不能松,特别是冬天最难熬。有时顶着刺骨的北风,手脚都冻得不听使唤。遇到哪个小班司钻头疼脑热或有事请假,总是父亲主动顶上去。时间久了,顶班司钻的活儿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父亲的肩上。而且,下了这个班,还要监督管理其它班的作业。现在想起来,父亲那时候是一直在用自己的那对肩膀扛着井队进尺啊!父亲还说,那时候条件差啊,井队搬家有时由于车辆不齐整而延误,为了抢工期,即便是大家手拉肩扛和用大胶轮车拖拽着,也要按时将钻机等大小设备搬到新的工地。
虽然父亲后来一直在后线工作,但他却从未离开过钻井公司。用他的话说,在这里工作方便知道井队的情况,和原来的工友们沟通来往也便利。即便在后线,勤劳的父亲却仍然每年都能获得先进生产(工作)者称号,长相各异的奖状常年不离家里的墙。父亲常说,钻井的工作做好了,油田就发展了,国家也就富裕了。只有国家有钱了,我们每个小家的日子才会好起来。
退休了,赋闲在家的父亲有事没事都会回原单位坐坐。我结婚后安家在外地,一直想接父母来我家养老,父亲总是说离不开老家,离不开那里的老同事、老朋友。其实我知道,父亲更离不开的是他工作过的那块土地。
妈妈过逝以后,望着父亲脸上更加斑驳的皱纹和老年斑,我才更加体会到,父亲真的是老了。难怪啊,八十岁的人了,能不老么?以前,我是因为不觉得自己老,所以也就没有真正感受到父亲的老。如今啊,父亲那对曾经壮硕坚实的肩膀似是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棱角和线条,更没有了年轻时的风采,说话也变得柔和软弱多了,脑部的少许梗阻更是让他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望着老迈的父亲,我曾以为父亲这会儿应该愿意来我这里了吧,可他还是宁肯选择在当地的妹妹家生活也不愿离开故土。他说,出门走走时,能看到井队的同事。去澡堂时,也会碰到往日的领导和工友。和大家唠唠当年的事,问问如今的钻井队在哪打井呢,了解一下现在的新钻机,心里可高兴了!听到父亲如是说,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原来父亲这一生的情结在这里,我想,我又如何能给予他呢?
不知是谁说过,人生,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我想,父亲这一代的老石油,绝大多数应该都与父亲是一样的,出生时顶着黎明前夜的黑暗,长大后又经历了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和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然而这些似乎不但没有难倒父辈们,反而让他们愈挫愈奋。他们与命运抗争,把青春赌给了油田。他们用自己一个个平凡的身躯,用一双双古铜色的肩膀,挖通了一座又一座隧道,扛起了高耸的井架,树立了通天的钻塔,开足了轰鸣的马达,钻透了半个地球!他们向世界宣告,我们中国有石油!正是他们,承起了一个时代赋予的担子,一路义无反顾、奋楫笃行,才建起了我们中国今天的一座座石油城!
如今,父亲的肩膀似是担不了什么负荷了,腿脚也有些蹒跚。是啊,岁月总是无情的,任何生命都逃避不了岁月的蹉跎和侵蚀,任何事物也都要遵从大自然定格给它的生命规律和法则。如今,我也已是知天命年龄的一个父亲了,我也终将会面对老迈和死亡。
我们国家有句话说,父母在家就在!我想,这句话确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无论是国家还是我们每个人的小家,都需要有担当的人来背负,在负重中前行。无论是哪一个时代,哪个民族,如果缺少了这些平凡朴素、坚实厚重的肩膀来支撑,都终将失去尊严和生存的机会。
刚过去的六一儿童节,我照例给自己的孩子发了红包,即便孩子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因为在我的心中,传承着父亲的声音,他告诉我:只要我们还有一点能力,就应担起家里的这份担子,无论是大家还是小家,都需要有双坚实的肩膀,需要有父亲般的担当!
2022年6月,长春
作者简介:
山岗,本名杨久春。吉林省长春市人,吉林大学文学院毕业。曾供职于某大型央企,先后在党委宣传部、党委办公室、党委组织部等多个部门任领导职务,现为自由职业人。作者本人喜散淡、好高洁,曾在《工人日报》、《中国石油报》、《吉林日报》、吉林电视台、星星诗刊等多个报刊媒体刊登发表各类文章、文学作品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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