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路流淌的是孤苦

夕米

人到中年，总有一些事或刻骨铭心或不堪回首，夜阑人静时，总会萦回脑际，久久不能释怀。有一段三十里的路，父亲走了无数次，倒不是风光多么绮丽，而是上班必须途径。从春天到秋天，父亲骑着半旧的自行车，年复一年，去县城周边建筑工地干活，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直到我们兄妹三个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父亲上班的路，有一半是土路，有疙疙瘩瘩的坑洼和数不清的沟坎，还有一半是柏油路。且不说建筑工地的活多重多累，单就骑自行车两个小时，还要经过那车多路窄，尘土飞扬的蜿蜒土路，不知洒下多少汗水，消耗了多少体力。可以想见，每天早晨，父亲坐在自行车座上，面无表情，无神的眼睛紧盯前方，双手紧握车把，双脚交替用力地蹬着踏板，

我能感觉到那自行车轮胎驶过的痕迹是多么沉重。晚上下班，总能看到父亲力倦神疲的样子，脸是黝黑的，没有一丝光泽，眼神是沉默的。还能闻到父亲身上工地的味道，我知道那是木屑的味道、是烈日下汗水的味道、是极度疲劳后的味道。他的衣服充满了汗水和灰尘混合的污渍，父亲流淌的不是汗水，是孤苦！

吃过大苦的人，身上会有些“痕迹”。依稀记得我读高二那年暑假，父亲被受惊吓的黄牛撞倒，腰部受了损伤，父亲更加消瘦了，医生建议避免重体力劳动。可是父亲依旧刚强，只休息了十几天，仍然坚持去三十里外的工地干活。虽然母亲也打零工，但三个孩子上学、爷爷需要赡养，还有日常开销，这些重担都落在父亲肩上。现在想想，父亲的刚强是身体健康的透支，是承担一个家庭责任背后的坚持，是子女穷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榜样。父亲下班回家时，还能看到他走路时肩膀倾斜的样子，我清楚他还腰疼，还没有痊愈，那一刻我的心在绞痛。直到现在，父亲走路时肩膀依然倾斜，时常感到腰疼、腿麻。我常常想，为什么父亲这么劳苦，苍天却还要雪上加霜，苦痛为什么偏偏让一个人承受。

一次晚饭后，父母聊起一个邻居患上脑血栓，父亲说，我要是得了脑血栓，咱家哪有人照顾。父亲不敢让自己生病，但是也不敢休息，那种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奈感与无力感，使我无比痛心。还记得我和妹妹外出，在路边的草丛中捡到一个发青苹果，我们舍不得吃，带回家切成五份，全家都能吃到，那种酸甜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每天的重体力劳动，再加上粗茶淡饭，真不敢想象，如果父亲累倒，这个家真的就塌了。我是家中长子，曾经我也和父亲提过辍学的想法，去学烹饪，当一名厨师，为家里减轻一点负担。可是父亲说，人怕的不是苦，而是没有目标，没有盼头，坚决让我继续读书参加高考。

大学毕业后，我在省城一家事业单位工作，每天开车上下班，路程也是三十里。每次路上堵车时，透过车窗，看到骑自行车的行人都会想起父亲上班时那条路，想起当时窘迫的家境，想起了风里雨里踽踽独行，骑车去工地干活的父亲，他的劳苦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现在，虽然自己成家了，也有了个可爱的儿子，可是父母都年逾古稀，身体每况愈下，却不愿和我们同住。我常常纠结自己没能力给他们在省城买套房子，甚至梦里哭泣自责。父母感到最大的安慰就是我们兄妹三个都大学毕业，都在城市安家立业，生活尚可。他们时常用微信和孙子、外孙视频聊天，那一幕充满了莫名的满足，幸福感溢于言表。

逆水行舟用力撑，一篙松劲退千寻。杨绛先生说：“走好选择的路，别选择好走的路，你才能拥有真正的自己。”一个人只要不被苦涩的生活所湮灭，最终成为生活的“受益者”。父母用苦干熬过了所有困难，也用行动无声的告诉我，面对崎岖坎坷的路，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咬紧牙关，迈不过去就爬过去。父亲那孤苦的上班路，也见证了“苦尽甘来终是甘,守得云开见日出”。

作者简介：

夕米，男，山西太原人。是一名高校教师，也是一名忠实的文字爱好者，喜欢用文字记录一些内心深处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