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爹娘
从城里回来的第二天早晨,刚睁开眼睛,爹就对娘说:“小三子亲了俺。”娘狐疑地问:“你又梦见小三子啦?老头子,又说瞎话了吧?”
小三子是爹娘最疼爱的小儿子。小时候,小三子经常钻到爹娘怀里,搂着爹娘的脖子,小鸡啄[zhuó]米似的在爹娘脸上啄。爹娘下田回来,被小三子啄几口,心里甜丝丝的,浑身的疲劳也就烟消云散了。小三子长大后,再也没有亲过爹娘,话也少了很多,和爹娘有了大大的隔阂。
但是,爹娘都没有忘记小三子的小嘴啄在脸上那种麻酥酥的感觉。自从小三子离开家乡,娘总做小三子亲她的梦,到底做过多少次,她自己都记不清了。爹梦见这样的场面比娘少得多,所以每梦见一次,都稀罕得不得了。
有时候,娘都梦见小三子好几次了,爹还一次没梦见呢,爹就编瞎话给娘听。娘每一次听了都直撇嘴。
可这一次的情形却与以往不同。爹没好气地说:“谁做梦了?谁说瞎话了?俺是说前天进城小三子亲俺了!”
娘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嚷道:“真的?你咋天回来的时候,咋不早说?快,快给俺说说,小三子做咋就亲了你?”
爹看了娘一眼,“唉,俺们那小三子啊……”
原来,小三子大学毕业以后,没能马上找到接收单位。直到秋风吹黄了黄泥湾所有的山头,都还没有小三子就业的消息。小三子的衣、食、住、行全都成了拧[níng]在爹娘心头的沉甸[diàn]甸的疙瘩。
爹卖了一千斤稻谷,背着包袱,揣着钱,进城去看小三子,陪小三子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小三子送爹回去。临出门的时候,小三子突然抱住爹的脑袋,在爹的腮帮上亲了一口。爹愣了,小三子也愣了。小三子松开爹的脑袋,愣愣地看爹。看着看着,小三子的眼泪流出来了,越流越欢,像家乡门前潺潺的小溪。小三子流着泪,缓缓捧起爹的脸,在左脸上亲了亲,又在右脸上亲了亲。最后,小三子紧紧抱着爹,放声大哭起来。
爹咂[zā]咂嘴,回味着:“小三子的泪滴进了俺嘴里,咸津津的。”
娘的泪水像门前的小溪汛期来临,哗地流出来。娘哽咽着,喃喃地念叨:“小三子,俺可怜的小三子。”
不到半天时间,小三子亲他爹老脸的故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庄。人们说着说着,笑歪了嘴巴,笑痛了肚皮。自古以来,都是大人和不懂事的娃娃互相亲亲,何曾见过黄泥湾哪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亲吻爹娘的?这个小三子,肯定是在城里呆久了,电影看多了, 没羞没臊[sào]的。小三子的娘更好笑了,这事儿也值得她大喇叭似的到处宣扬吗?
秋去冬来,小三子回家过年。时光飞逝,过完春节,小三子又要离家了。
临走的时候,爹娘把他送到村口。乡亲们簇拥着他的爹娘,一起为他送行。人们都想瞧瞧小三子亲吻爹娘的西洋景儿。
可是,小三子挥手再见了,放开脚步走了,也没有亲亲爹娘。突然,人群里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三子兄弟,不亲亲你爹你娘再走?”
小三子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爹郑重地说:“是呢,你娘等了这么多天呢?”
小三子脸红了,笑了一下,扔掉行李,大步流星地向爹娘奔过来。他弯下魁梧的身躯,半跪着,紧紧抱住衰老伛偻[yǔ lǚ]的娘, 在娘那被艰难岁月侵蚀得如树皮般粗糙的脸颊上叭地亲了一下。
围观的乡亲原先预备开怀大笑,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几位大婶还摸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拭着眼角悄然涌出的泪花。

作者简介: 江岸,男,985理工大学毕业,研究员。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第三代实力派诗人,创办过民间诗刊,编辑过诗集。一九八三年通读《沈从文文丛》,八四年读林庚《问路集》,始知现代诗的写法。九零年开始正式写作,同年组诗发于《诗歌报》和《诗神》等,至九二年岁末,共创作诗歌、美文、诗评一千篇(首)和未成形中、长篇小说十余篇,发表于《诗歌报月刊》、《诗神》、《飞天》、《诗林》、《绿风》、《星星》、《诗潮》、《南国诗报》、《绿风》、《华夏诗报》、《延河》、《青年文学家》、《山花》、《滇池》、《青年作家》、《中流》、《天津文学》、《作品》、《广西文学》、《散文诗刊》、《海峡》、《西湖》、《草地》、《满族文学》、《北方文学》、《淮北晨刊》等地三百余首(篇),获《诗刊》、《中流》、《飞天》等地奖项十余次。
朗诵者简介:李莉,网名:茉莉芬芳,中华文化促进会朗读专业委员会理事 ,声动淮安阅读会总艺术顾问;资深播音、主持、编辑、记者,在省市级广播电视台工作四十一年,任新闻部副主任,负责主持人节目的编导策划,职称主任编辑。荣获中国记协颁发资深新闻工作者荣誉证书和证章、淮安市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作品多次荣获中央、省、市级一二三等奖。 党百年大庆荣获“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