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李文翰)
幼时父亲的点点滴滴
文/李中合
有心思亲亲不在,无意过节节又来。看看今年的父亲节,又将到临,在怀旧情绪中,不由得联想起我幼时父亲的点点滴滴。
父亲是农民,一生除了抚养教导儿女,就是和乡民、土地打交道,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可父亲是农民中有文化、有修养的人,兄弟七人中数他最小,唯独他和六伯父有幸上过学,伯父直上到师范,而父亲只读完小学。对于学习,父亲有着他的爱好,爱读古书,什么《诗经》《三国》《水浒》《薛仁贵征东征西》等戏文杂书,只要能见到全都涉猎,并能讲得让我和家人兴奋着迷。也能写材料,编快板,把玩诗歌;还能写硬笔和软笔字,他的字学“欧颜”二体,自有风骨和个性。最擅长的是能打能算,精于财务,因为他参加过商洛地区长达三个月的“会计高级训练班”,什么“三遍九”、“刚娃担水”、“二姐看梅花”,他都打得滚瓜烂熟,早期的算账没有计算机,全靠算盘。散乱的算盘珠,只要他把算盘抓起来,上下轻轻一筛,所有珠子便各归各位;或用三个手指头,顺中梁向左一推,珠子便上下分开,变得齐刷刷的,这算是他的一项绝活。

我是父亲的长子,父亲对我自是严加管教,但却疼爱有加。 我刚生下,便赐名胤禛,取后代吉祥意思,后来发现重复了康熙爷大名,也许他是想借康熙爷以成携我茁壮成长。我之上有个姐姐,很早夭殇,父母担心我福薄命浅,就先忙着给我“改口”,把我认给四伯父俩口,做名义上的“儿子”,而管他和母亲叫叔叫娘,就这样叫了一辈子,直到父亲仙逝。他又同母亲给我搓缰绳,希望把我拴得牢牢的,从一岁搓到五岁,足足一大把,挂在脖子上,被摩挲得乌黑发亮。后来,我看其他孩子都不戴,就偷偷剪掉扔了。被父母发现后,让我给神磕了头才算了事。又给我捋“七家馍”、“七家面”, 每到年节,我骑在父亲的脖颈上,挂着牛龙嘴,到邻居家挨户讨要。凡此种种,都是想让我无灾无恙,活的长命百岁。其待儿之心,唯天可表!

作者李中合童年
家里穷,怕我营养跟不上,每到三天后的逢集日子,他就从街上称回红糖和锅盔馍。糖水泡馍,只让我吃,一连吃了好几岁。至今,牙齿早早松动脱落,都是吃糖太多惹的祸。 稍微长大些,父亲开始教我读书写字及简单作文,他把自己和爷爷读过的书翻出来,又把邻居家书借回来,统统交给我读,反复告诫“不读书,可是睁眼瞎子,是废人,…”我若不听话,他就罚站,或者在我后脑勺来“老牛上坡”,以示惩戒。每次罚站,救我的总是心软的母亲,她会说:“不站了,跟我走,我娃又不是四类分子。”母亲的话分明是在向父亲表达不满。
至于写字,父亲强调“字是门面,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有一段时间,他责令我每天晚上必须在睡觉前写两张工笔正楷作业,等着次日验收,我点着煤油灯,既不敢偷懒,也不敢马虎。每到检查时候,不免忐忑不安,生怕他训斥或让我重写。村里的黑板报、乡民的春联,都让我包下来,以便使我的钢笔字、粉笔字和毛笔字一并得到进步。那时的纸,粗糙得很,落笔就洇成黑疙瘩。我发现父亲用好纸给他椎了个本子,上边已写过好多页,我也不管什么内容,重要不重要,就撕掉据为己有。被发现后,他对着我大发光火,嫌把他有用的毁了。我看不妙,抬腿就跑,出了院子,脚下像蹭过油一样,向野地里飞奔。父亲那时三十来岁,也能跑,看他是不想饶我,拼尽力气穷追不舍。我一急,一边拐弯一边跑,这才把父亲甩在后边。为这事,他气上加气,又无可奈何,便向我挥挥手,示意不再追究了。与父亲赛跑,永生难忘。

记得还有一次,推石磨子磨面,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给我,我一看,是《中国美术字》,里边有仿宋、隶体、新魏体,还有阴影和立体字,我真是爱不释手,想着父亲如此舍得,竟然把能称几斤盐的钱给我买了我喜欢的书。我不知道感谢,可推磨子却用尽了力气。这以来,我不停地照着临,边学边用,终于为后来写标语、出黑板报找到了多种字体,也学到美术字的一些基本原理和技法,其中的仿宋和隶书对我印象很深,为后来的书法学习和掌握建立了兴趣和基础。
我幼年胆小懦弱,口齿不利索,父亲让我去门前河浪里,把一个个石头当做人,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到了正式讲话发言,又让我把眼前的人当石头,无须怯场。我去过几次河边,甚觉无聊,就不去了。但读课文、念报纸的练习以及他的检查是少不了的。他把《农民报》上的好文章推荐给我,特别把每期的《笑话》栏目经常放在我面前,让学习其中有趣的东西。那个栏目固定的配图,是一个戴着眼镜,摇着扇子,咧嘴在笑的老头儿,大牙简直快要笑掉了。其他,还把《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一齐找到,让我学习或背诵。没事时,他也会给家里人讲许多古人的故事,什么《郭巨埋儿》《王祥卧冰》《孔子拜项橐》,囊萤、负薪、挂角,以及戏文小说之类,要我们先读书明理,再学习做人。就这样,我在朦胧中,渐渐产生出对文学和艺术上的爱好和向往。

上高小期间,村里的同伴们无端不念了,我因无人作伴,也效法他们辍学在家。过了一阵子,父亲把我重新送回学校,正色说道:“好好念,我每天给你摊了三四毛钱的本,念不好,如何对得起我!”我不解地问:“你没给钱呀?”他回道:“你要在家,见个日头能挣五六分劳动日,价值三四毛,敢说没摊本钱!”我明白了,从此,再也没敢荒废过学业。

成人后,我得以忝列杏坛,为后学传道授业,无疑是我的造化;但追朔起根发苗,岂不都因了父亲的耳提面命及苦心教悔。他的点点滴滴,交汇成我心中的大海,恩有多深,我自清楚。只能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拊我养我,长我育我”。他们虽则远去,但他们付出的心血却让我毕生难忘。
2022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