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大学本科,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作协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现代作家文学》特约作家。在省级以上纸刊和微升等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两百余篇。曾获省报告文学二等奖,《中国乡村杂志》全国散文优秀奖,《现代作家文学》全国散文一等奖。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经济专著两本。

春 去 冬 来
(十四)
马老五扫兴回家,马诚留下,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
但是培爹总觉这事做得不地道,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这不误了马诚的前程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马老五的要求是合理的,他没有错,错的是自己。培爹越想越觉得不妥。
“不行,不行,做人不能这样,还得让孩子走,再不舍也得舍。再说,我这小池也装不下人家这条鱼,孩子日后定有好前程。”培爹决心已定,反倒舒坦了许多。
秋儿得知马诚不走了,虽说高兴,但总是耽心这只鸟会飞,心中老是悬悬的,不踏实。她越是珍惜他们相处的日子,越是对马诚眷恋有加。真让她走也忧,留也忧。马诚啊,好叫秋儿揪心。
马老五回到家里,越想越窝火,这事咋办成这样呢?怎么向马诚舅舅交待啊?思前想后好几天,决定还是要劝儿子离开粮行。王洪兰说,孩子他不愿走就算了,随他的意。马老五把王洪兰骂了一通,说她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许她管马诚的事,王洪兰只好什么也不说了。
一天,马老五起了一个早床,风风火火地又赶到培爹家。培爹看马老五又来了,己知他的来意,心中已有决计。
培爹请马老五坐定,上茶之后,培爹还没等马老五开口就说:“老五兄弟,为马诚的事来的吧?你别急,我放人,我不能为了自己耽误孩子的前程,就是再不情愿也得放人哪。”
马老五听培爹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容,立即站起身来,向培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培爹,谢谢培爹。”他没有想到这次来沙湖竟如此顺利,心里感佩培爹通情达理。
站在旁边的马诚急了,他没想到培爹又改变主意了,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再来,让他束手无策。
“我不走!坚决不走!”马诚十分生气,板着脸说。
“诚儿,听话,去汉口比留在沙湖強得多,我这里也不是你的长久之地,听你爹的话,走吧。”
培爹说得肯切坚决,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马诚知道离开粮行已成定局,他默默无言,满脸愁容。可把马老五乐坏了,他立马跟着培爹应和:“听培爹的话,还不谢过培爹。”马老五深怕培爹反悔,给培爹的话栅了钉子。
马诚看了看培爹,见他满脸平和,微微带笑,知道老人家是装的,他笑容背后满是愁云。马诚心里好生愧疚,负了培爹的一份好心,作管账才几天就走了,这不是拆台吗?误了老人家的事了。
培爹说马诚一走,这管账之事又空了,希望老五宽限数日,待他找好新的管帐后再走,马老五自然允了,高高兴兴地回了余家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全扫了培爹往日的好心情,几天都不捧他的紫砂咪壶了,总是喃喃自语:“真舍不得这孩子呀!”人哪,总是这样,越是失去的越会感到珍惜。
其实培爹似乎还有一个心结藏在心里,那就是秋儿。马诚这一走,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他与秋儿的事也就黄了。培爹一声哀叹,“孩子们没这缘分啊,真苦了我的秋儿。”想到这,好生伤感。

第二天晩上,马诚去船帮找江虎,告诉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江虎听了吃惊不小,他最好的朋友要离开他了,哪里舍得,不免生出几份离别的愁肠。
“哎,我们刚聚没多久又分开了。”
“是啊,天难随人愿。”
“你去汉口发迹了,再把我带上。”
“你做梦吧,我哪有这个能耐,说不定很快就回来。”
“不会的,在一定能发起来。”
“借你吉言。”说罢,马诚自觉好笑,穷人的孩子发什么迹?
“你这一走,舍得培爹?舍得秋儿?”江虎问。
“舍不得呀,真是舍不得,他们对我太好了,这是我马诚的福份。”
“你跟秋儿怎么办呢?”江虎早就发现秋儿对马诚好。
“你别瞎想,我跟秋儿就是姐弟关系,她是对我好,可我哪里配得上人家,我是学徒,人家是小姐,我高攀不上。我实话告诉你,我对她还没得那种感觉。”
“真的?”江虎不信。
“真的,我哪能骗你,我很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诚对秋儿一直是爱亦难爱,舍亦难舍。
“你既然没得那种感觉,就要给秋儿说清楚,不能含含糊糊,免得人家痴等,可不能吭了秋儿。”
“我怎么当秋儿说?人家从来没有当我说破这层意思,我要是说了,人家没得这个想法,我不成了自作多情?那有多尴尬。”
“倒也是。”
“这也是我最终下决心离开粮行的主要原因,我不能耽误人家,快刀斩乱麻,要疼一刀疼。人走了,那份情也许会渐渐淡了,我走之后,希望她将我忘了。”
“但愿吧,也许很难。算了,别想太多,随缘就好。”
“我这一走,最对不起的就是秋儿,也许会成为我一生的愧疚。”
“是啊,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这一走真会伤了人家的心。”
“ 是啊,烦死我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真不该怎么办。”
“哎,你可不可以跟培爹暗示一下?” 江虎兴奋地问。
“这个我想过,也不行,儿女之事跟她父亲开口,更觉不妥,老人家有恩威,我怕得很,哪敢当他谈这种事。我呀,现在是一个人得罪了他们全家人,他们一定会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这个罪名恐怕你真背定了。”
“烦死我了,别人是爱情来了一喜,我是爱情来了更愁。”
“算了,别想了,听天由命吧,既然都这样了,走吧。”
“也只能这样。”
“你什么时候走?走之前我请你吃个饭。”
“年底吧,腊月二十几走。饭就不吃了,没心情,再说过年你回余家场我们再聚。”
“也行,春节见。”
马诚起身,江虎送马诚出门,看他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才回船帮。

从船帮到培爹家大约三里路程,马诚像走了一个通宵,好长好长。一路上,脑子里尽是培爹秋儿、秋儿培爹的身影在翻滚。他还是想着那个绕不开的话题,也许他这一生中最愧欠的就是他们父女俩了,也许今后他连报答他俩的机会都没有。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最后的结局还真验证了马诚的这句话,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无奈而凄美的结局。感情啦,就是这样,总是一方负了另一方,才会让人铭记一生,才会留下遗憾终生。
马诚要走了,培爹家里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培爹、秋儿和更生都不开心,培爹虽然还是那幅笑眯眯的表情,但显然是装的。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管账,他的甩手掌柜又当不成了。马诚的心情更加复杂,同锅吃饭两年,孰不生情,培爹把自己当儿子一样,天下哪有这么好的老板,真是老天对他的眷顾。他离开粮行肯定伤了老人家的心。深深的内疚让马诚坐卧不安,真有点不敢直面他老人家。他不忍离去,但父亲的话又不得不听,培爹的好意也不得不领。这世上,好事往往也是难事。
春节将至,快要过小年了 ,粮行的生意也清淡了许多。培爹对马诚说:“诚儿,你在这里两年了,培爹多有不周,你担待些,去了舅舅那里,如有机会回沙湖,就来粮行看看,培爹想着你呢?”这天培爹仍没有捧他的紫砂咪壶,说着,眼眶都红了。
听培爹这么一说,马诚的鼻子都酸了,是啊,对于培爹,马诚是深恩负尽,他咽咽地说:“培爹,我会来看你的,您不嫌弃,我就是您的儿子。”培爹点点头,八字胡下的嘴微微抽搐,他动情了。男人也是无法经受情感的冲击的。
“秋儿、更生他们都会想着你的,你们像亲姐弟一样。”马诚点点头,没有作声,他有点控制不住了。
腊月二十四是沔阳地方的小年,可在北方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北方为什么比南方早一天?据说,北方是京城之地,官多官大,当官的为了与百姓区别开来,他们就在小年前一天过小年,北方的百姓也跟着官员们学,久而久之,北方就都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在南方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这个缘故,总说北方人自出心裁,鸭子跟着鹅走。
乡下都很看重小年,很多人家因特殊原因也会在小年这天吃团圆饭。小年一过便开始忙着备年货了,什么二十四熬糖浠,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糍粑稠,二十七炒饭米,二十八年猪杀,二十九样样有,三十夜百花谢。这谣歌几乎男女老少都会歌,就是这歌谣都把新年闹得喜气扬扬的。
培爹家里那天晚饭很丰盛,显然是为马诚践行。只是那餐践行饭吃得好沉重,尤其是秋儿,她一句话没讲,低着头慢慢地挟着饭,连菜都不吃一口,她的表情让培爹、马诚、更生都暗暗心痛。所以培爹只字不提马诚要走的事,显然,他不希望让这顿践行饭笼罩伤感。
第二天清晨,腊月二十五,马诚像往常一样把粮行打理干净,然后便去找培爹,可培爹早已站在他身后。
“走吧,诚儿,走之前去见见你秋儿姐,你们一锅吃饭这么久了,不容易。”
“是,我这就去。”马诚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地来到秋儿面前。秋儿低着头,似乎心如止水,万般平静,一句话都没讲,也没抬头看马诚一眼。
“秋儿姐,我要走了,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你多保重,我会来看培爹和你的。”马诚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秋儿仍没作声,转身走进了里屋。马诚不知所措,久久地站在那里,等秋儿出来,可好久秋儿也没出来,他仍然站在那里。
马诚还是个孩子,这种儿女情长之事,懂得并不透彻,他哪里知道,秋儿赌气是爱怨交加,爱越深,怨越深。况且,此一去,也许归人无期,就是三千青丝绾成霜啊,秋儿心里明白得很。
培爹了解秋儿,知道她不会再出来的,劝马诚走了算了。马诚只好又去与更生告别,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一句话也没讲。培爹不想这种气氛拖得太久,终有一别,便叫更生快送马诚上路。
此时的马诚百感交加,他回到培爹面前,突然跪地而泣,泪不成声。压抑在心里的内疚与不舍,对这颗懂恩、善良的心灵,无疑是一个难以承受的重负,那份挚热的情感终于如决口的潮水,奔逝喧啸。马诚嚎啕大哭,泪不能语,培爹一家在默默地感受那份无言的情愁。
培爹拉起马诚:“诚儿,哭吧,我也想哭,我俩是缘份哪。”他那双苍老的手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马诚终于艰难地跨出培爹的家门,培爹和更生一直把他送到了街头。马诚当培爹说,过了正月十五,他临走时还会来看他们的,培爹说帮他把去汉口的船定好,马诚来了就可以启程,免得耽误时间,马诚谢过培爹,转身离去。培爹心里清楚,马诚此一去,就是长江之水东流逝,一泻千里,不会复还。
回家的路似乎那么遥远,那份沉重如山的内疚与不舍,仍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苦望培爹他们尽快忘了自己,他不希望因为他的离去给培爹一家带来什么不幸。
来沙湖两年,马诚收获了见识与成长,浸润了人间的亲情与友善,也背负了培爹一家的天地大爱,带走了他永久的乡恋与情愁,即便是那桃花潭水三千尺,也不及培爹那份父子般的深情。
阡陌荒野,寒风凛冽,大地仿佛在吟叙着马诚无言的牵恋与衷情,他的心异常的朦胧弥然,沉沉的,沉沉的不断涟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