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唉,我的小老头儿
——写给天堂的家父
“唉,我的小老头儿!”再这样叫您时,您已弃小儿远去了,很远很远,想是再也听不见了;但,果真一如母亲所说的“离的远了,不亲了”么?!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亡国之君,去了;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婉约词人,去了;怒发冲冠的民族英雄,去了;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千古豪杰,去了;就连你这个小小的只懂得帮乡邻写写对联记记礼薄的“秀才爷”,也去了——去的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就连那掉尽了牙齿只剩尖尖下巴下常哄我抚摸的硬得扎手的花白短胡茬、也没留下一根儿!真想,再为您轻抚摸一下胡子以博取您开心地一搂、轻轻地一抚呵!可,永远不能了!
归来,已近一年。想那高原藏区庭院的角落小儿携妻女嬉戏中乱栽的那几株杏花儿,当是古人说的定已在枝头胡闹春意了; 而北国的天空,立春时节,仍飘着那远行时的雪花,一片片,一团团,漫天飞舞,酣畅淋漓,一如小儿的书法,随心泼墨,恣意挥洒,豪迈无羁,天 马行空!是您,在天堂看小儿已吻别征途、顺利归返而书写的笑意吗?于我,却写满了对您的深深眷念与无尽哀思!

村头,送我远行时旁边的那株小杨树,还记得么?今日,已是干霄参天的挺拔。母亲说,可做梁头了。树梢上,荡着的还是远行时那几只乱叫的乌鸦,旧时的相识。路口,那是谁还在大雪中茫然伫立一脸愁云欲哭无泪极目送远的身影啊,满眼饱含着所有的无奈、自责、牵挂、疼惜,看起来近乎有点可笑:“儿啊,不中,回来。这里是你的根据地!”
淡淡一句,永铭儿心!
二十四年了,三场抗日战争。
以一种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无畏,以一种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生的慨然,以一种以身许国何事不可为、以身许人民何事不可为、以身许藏区何事不可为的投入,以一种夜卧蓉城不自哀、尚思高原站讲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执著,慢慢喝完了成都青羊宫老道人的浓浓清茶,轻轻婉谢了蓉城昭觉寺大和尚的痴痴相邀,不再低语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愁肠,不再狂草古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无奈,不再弹唱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楚,删去了李太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心意,王摩吉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悲情,八个月前,那个油菜香飘的时节,您的小儿手携妻女结束了24年的漫漫征途,回来了,回来了,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早已荒芜的家园,回到了母亲的身边,跪在了您的坟前!
轻轻抖落了24年以国为家的所有疲惫,小儿又婴孩儿般继续吮吸着村外那无尽的中原麦香,贪婪地捧吻着院中那淅沥的故园春雨:回来了,我魂牵梦萦的曹州府单父县,我的家乡,我的兄弟姐妹,我的老师同学,爱我的一切至爱,我挚爱着的一切!
可家父您在哪里呀?唉,我的小老头儿!
家父不知何处去,鸦雀依旧浪春风!
轻轻地,将坟头那一株株荒草儿,用心拔去;听凭小儿无尽的泪水,尽情的倾落!耳边,还在响着您那唯一句的叮咛,“儿啊,不中,回来。这里是你的根据地!”眼前,浮现的,仍是您弯腰拖着木板车艰难地往地里拉农家肥的苍老身影,无语无言,默默躬行——没人帮你啊,即便是您用一生全力呵护的您的爷娘、弟妹、妻子、儿女——唉,我无助的老人!
多子多福么,养儿防老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一旦, 孔府门前凸凹起来,家园将何如?!
唉 ,我的小老头儿!您去了哪里,让小儿这般地心无着落?小女说“爸爸,爷爷升天了!”承继了您的忠与善的品质与精神,儿已归来,愿您在那遥远的所在,能因小儿而开心一笑,就像我儿时轻抚着您那短而扎手的胡须时所歌吟的那般父性!
唉,我的小老头儿!您去了哪里,让小儿何时才能继续报恩?媳妇说“老公,咱爹不在了!”诚不敢丝毫有怨您,没帮儿盖房娶亲成家立业,您老了,再没有力气去弄来今日世俗的“万紫千红一片绿”的彩礼了,且连您自己的老命都没有保重。爹活着时,小儿带回来了媳妇、女儿,为您倒水喂奶;您走时,小儿为您擦洗身体,披麻戴孝,烧纸添坟!
唉,我的小老头儿!您去了哪里,让小儿这般地日夜忧心?母亲说“儿啊,你爹,他死了!”不要再避着家母去偷喝那乡村五角钱二两的劣质白酒了罢,整瓶的国酒茅台都祭洒在坟前,请您老慢慢地品闻。
唉,我的小老头儿!儿时咱那座曾一度充满欢声笑语的老屋,今日已没有了您——这个屋顶;哥兄弟们拿着你汗珠子掉地摔成八瓣换来的彩礼,都各自西东、再无亲情!
看着您生前住过的残破,归来后,我带着您的儿媳、孙女, 栽了很多的花草,以求淡化那故园的哀伤与荒芜。然而,小儿一念及母亲,因你已远去而独自茫然坐门前的情景,我的心,可真真揪着地疼痛——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您在天堂看呢,小儿一定把我的母亲——您的“华他娘”保护好、侍奉好,就在儿的身边,全力报答爷娘育养呵护的恩情。
老院子里,您老手载的树儿,又快要发新芽了;您老手搭的晒玉米的木架子,还在等您晾晒东西啊;可小儿在您的背上怀中腿上膝前脚下的撒娇,已是奢望与干想;再想听听您为了护理生产队的香瓜儿而在看夜之际吓唬我不敢下地去摘吃时却说“山猫狸猴子,后面跟着个老头子,走着啪啪响,要吃活孩子。快睡!”的吓唬小儿不敢去采摘、赶快蒙头睡觉,又命令般的声音;而今,阴阳两隔,家父啊,已永不能够了!
唉,你个小老头儿!
好了,好了,好了,不用再村口痴痴凝望,不用再为儿挂肚牵肠,不用再为那群鸟人而日夜劳作忧心了;来,来,来,让小儿再陪您喝一杯,您从不敢奢望的国酒茅台,千万不再酒后乱跑啊:不安全,易摔跤,别人会看不起您的;何况,找不到回来的路啊;母亲要我告诉您,请守好您的坟茔——喝吧,喝吧,喝吧,请您老尽兴!

作者简介
苏克新,笔名北国人,山东单县人,单县一中附属中学一级教师,共产党员,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己任,在藏东高原工作了十八年,追求“以身许国、何事不可为;以身许人民、何事不可为?以身许藏区、何事不可为?以身许家乡、何事不可为?”爱书法,喜做文,好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