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许柏强，广东江门人，金融从业人员，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金融时报、江门日报和江门文艺。
许柏强/散文《家乡的味道》
睦洲的味道
前几天与朋友饭聚，上了一盘河虾，个个壮实。朋友说是季节，招呼我们趁热吃。水乡长大的，谁不爱吃虾？剥开虾壳，满心欢喜的往嘴里送，虾肉是满满了，可感觉就是少了什么，咀爵间，我怀念起家乡河虾的味道。
我家乡在睦洲。父辈已到城里生活，祖屋墙根都没了，也没有直属亲戚。往来家乡，很多时候，就是每年一趟为爷爷扫墓。
回乡扫墓，家族人都会很开心。平常不大碰面的都见了，拜祭完，将烧猪烧鹅拿到餐厅斩件上盘，再点上几个菜，男人们会热热闹闹的喝上两口，女人就家长里短。扫墓的日子，多是清明前后，这是睦洲水清鱼虾欢的时节，河虾是每次必点的一道菜。河虾的味道，怕就这样留存在味蕾上。
一个周六，友人要我带他去石板沙，我惦记起河虾，便陪了过来。上石板沙岛，当地朋友带我们在大鳌镇这边上，说比较顺道。
大凡有江河的地方都是福地吧。西江滔滔江水从上游一路奔来，有一条支流就从睦洲、大鳌镇擦肩而过，然后从磨刀门直泻入海。多少年，江海风云，潮退潮涨，睦州扼守在旁，靠着西江的滋润、冲积，这片土地渐渐长开，人口繁衍，成街成村。睦洲是这样，石板沙更是这样。
睦洲是水网地带，石板沙村更是地带中的水乡。这几年，石板砂的名声盖过睦洲，朋友就冲着石板沙的风情和黄沙蚬而来。
我们是乘小渡轮上的岛。上岛后，不用看路牌，跟着人流就不会错失打卡点。这个日子，油菜花苗还没长，格桑花稀零零的，花海是看不上了。新植的紫荆、风铃、樱花像虽没长开身子但初怀风情的少女，羞涩挂着花朵，为灰蒙的天际抹上亮色。岛上欢声笑语，有烧烤的、捕鱼的、骑行的，最起劲的是孩童了。朋友找到疍家风情馆，流连了好一会。见到一位佩戴党徽的年轻男子，是石板沙人，他与他聊起来：“算不算花海抢过疍家风情了。”年轻男子笑笑说：“这怎么看吧。现在是旅游公司策划管理了。”打量下我们，又说：“热闹起来，才好办事情。”
“打渔捞蚬的还多吗？”我朋友问。
“还有的，一早一晚就看到。现在看不到，三月河里就禁渔了。”他又说：“年青的很多去打工了，养殖的收成比打捞的稳靠。”
睦洲以蚬出名 ，尤以石板沙的黄沙蚬为最。蚬身大肉肥嫩，清甜美味胜于其他地方。朋友慕黄沙蚬而来，我们便找了一档挂着正宗黄沙蚬牌子的餐厅，却发觉站着的全是候桌子的。我说去另一家，拉着朋友上了渡船。这渡船是睦洲镇往返石板沙的，江面窄些，过大半江了，还看到那株老木棉倔强的昂着，枝头红的花朵，和树底下的红餐布红櫈子，红成一片喜庆的氛围。
朋友说，这岛热闹呀！
石板沙就像一块大石板，浮在睦州、大鳌之间的水道中间，熙熙攘攘的迎来送往，安安静静的渔歌晚唱。
有江河是福地，但也带来了陆路的不便。我要拉朋友去的是间相熟的餐厅，稍微麻烦的是要过一个汽车轮渡，还好也是回程的路。这个渡口，我们每年清明拜山都要过的。
桓伯的小卖部就在渡口边的榕树底下，他是我父亲的一个远房亲戚，但此刻，门关着。
我们以往在此候船，多会到档口坐坐，与桓伯聊上两句。桓伯个子小，可身架利索。印象中虽是布衣布裤，纽扣扣得没拉一个。店里常年货不多，但摆放的横平竖直。他没带老花镜，老眯蒙着，我们笑说别给蒙了。他搓着手笑了：“不值几个钱，又是乡里乡亲的。”话完了，笑纹久久没散，大概更多是岁月的功劳吧。
去年有新冠疫情，没能来拜山，没见桓伯差不多两年了。门闭着，还好吗，他该有九十了。
船在一只小拖轮的带动下驶向江中，这边江面宽阔，看见远处大鳌镇那边垒着好几层高的红蓝白色的集装箱，那是全球有名的集装箱制造基地。有船装着新的集装箱驶来，吃水线下的船体高高露出水面，涂的锗红色在天水一色下醒目耀眼。
江水被船体犁开，在船旁哗哗作响，越到江中，响声越急。我每次都扒在栏杆上看，这时节水最是青绿。冬季云低水寒，江风凛冽，水色呈灰清 ；跨转五月，西江的汛期就到，从上游滚滚而来的都是黄土色的水，堤坝在江面上只露出个头。
浪花拍打着船舷，绽激起水花，四溅散开，一股股甜味，扑入鼻腔。每次见这季节的水，都想跳进去，和鱼一块畅游。就因这样的水，滋润出的东西就带着别的地方没有的风味。小拖轮马达吃力响着，搏击着江水，听说这轮渡是五邑地区独剩下的汽车轮渡。以前桓伯也问，啥时候建桥呀。周边发展起来桥就会快点建，但这一刻，我心里却起了个小念头，架桥了，这水就不会这样亲近了；心底里也更愿意每次能见到小卖部，见到门开着。
老杨的餐厅离码头不远，他土生土长。还是饭点时分，二楼的桌子还有空着。老杨对我朋友说，吃饭本地人爱上这来。朋友盯着黄沙蚬，问是不是石板沙的。老杨说哪有这么多石板沙的，现在从广西、阳江来货的多，只要河底沙多水清，味道就清甜。睦州这里浮游生物多，又值生殖期，蚬就体大肥美。我看着鱼池，记起城里那顿虾，便问怎么不进些大点的河虾。老杨瞪我一眼，弯身从鱼池里提起虾盘，离水的虾鲜蹦乱跳：“还说是睦州人呢，别以为大的就好，野生的一般不大。我这是渔民西江里放虾笼捉的。”他拨散开虾，指给我们看：“野生的，须短，个大小不一。”回过头，又说：“你们一会尝尝，我这里的跟你们平常吃的，味道有啥不同！”
我们就两人，老杨为我们点了几个菜，说除了蚬，其他就点半个例牌，先吃，不够再点。一泡茶没过，虾上来了，大大小小的堆了大半竹笼，红的可爱。老杨走过来介绍说，河虾要品它的鲜味，清蒸最好，白灼就像给肉氽水除腥，虾的鲜味丢了不少。蒸也要讲究，首选是竹笼蒸，透气。碟子蒸时底下会积水，受热不均，过火了口感会柴。我们小心的剥掉虾壳，蘸着蒜蓉往嘴里送，那股香甜，直往口腔里窜。
蚬上来了，一揭盖，热油气还在升腾，蚬味丰盈，一些蚬壳因温度的突然变化还在张合。老杨帮我们点的是油焗，他说其他餐厅大多蒜蓉蒸。蒜子味重，虽辟腥，可会夺了蚬的鲜。要品尝蚬的鲜美，地道的做法就用鲜榨花生油圆盘焗。朋友一连再添，碟子堆满了壳。我说这可不是石板沙的呀。他说蚬在其他地方也吃过，在这吃，感觉味道就不一样。我笑了。石板沙上的游客，他们也会这样安慰自己吧。一家人或亲朋戚友围坐一起在大块朵颐时，品的就不仅是美味，可能还有日子的滋味。
在睦洲，虾和蚬都不是下饭菜。老杨为我们下饭点的是煎黄鱼，炒荞仔。这里的黄鱼是咸淡水交界的一种水面鱼，身子扁平，骨刺细多。睦洲离海边近，黄鱼跑到这里产卵。在城里酒楼点煎黄鱼，大多是油炸，耗不起那功夫。老杨的还真是用铁锅慢火煎，出锅时鱼身金黄完整，吃起来骨刺酥软，肉身嫩滑。我拿筷子扒拉小口剔透弹牙的小农粘，再伴上块黄鱼，酥脆中满腔弥漫黄鱼特有的甘香，再夹两段荞仔进口，爽脆清辣，又调和了油腻。
一顿饭，吃的我们心满意足。
老杨在柜台抽着水烟筒，一个女孩在收线。他猛吸两下，长长吐口烟气，说是女儿，在加拿大读完书回国了，周六日从城里回来探探父母。女孩白白净净，冲我们笑笑。睦洲的水，也养人。
问起桓伯，老杨笑了，说没什么事，身体好着，前几天还见到他。听了老杨的话，我轻松起来。
夜色浓了，我们沿着河边往镇上走，车在那等我们。路上工厂多起来，那间造纸厂的厂房亮起与城里建筑一样的霓虹灯，构划出镇里夜晚的天际线。镇中心老木棉树下是个小广场，一群人跳起广场舞。
在镇府门前那条街道口，有档亮亮的点心铺，门口摆了一张小方枱，卖剩了一些白糖糕。
我眼前一亮，停了脚步。父亲爱吃白糖糕，那次我们请他到餐厅喝茶，点了白糖糕。父亲大着眼睛吃了一口，再没动那碟子。我们问他，父亲说人老了，口味钝。再问他，说睦洲的才是白糖糕。
见我瞄着白糖糕，店里的老伯招呼起我。我说父亲爱吃睦洲的。老伯来了兴趣，说做了几十年白糖糕，只是越来越少人吃了。结了账，老伯刚要递给我，又收回去，说：“这还剩了几块，干脆送你爸吧。趁新鲜吃，过了今晚口感就差了。”
我赶回来，给父亲送去。父亲起床慢慢穿好衣服，要我泡了杯茶，便细细的吃起来。我问，好吃吗。他把粘在嘴边的碎屑也抹进嘴里，点点头，说，就是这味道。
2021年4月20日于蓬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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