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傻”人老张
文/靳秀萍
村子中央,蓝色的钢架屋下站着十多头牛,老张一会儿用手拍拍这头小棕牛,又摸摸那头大黄牛,一会儿又用刷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牛身上的毛。这些牛大小不一,棕黄色的牛个个毛色干净,浑身闪着亮光,肌肉健壮。一个瘦高个子的小伙子正在用水管子冲洗牛圈。
打扫牛圈、喂牛,拉牛出来放风,这是老张父子俩每天的必修课。中午,老张先炒菜,再擀面,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红艳艳的手擀面就端在了父子俩手中。
老张外出从不超过一天,他放心不下“儿子”航航,他得照顾航航,照顾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老张是个养牛的庄户人,一头浓密的黑发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口白牙格外醒目,六十多岁的他依然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村里能说会道的能人之一。在他的管教下,航航虽然智力上有异于常人,但和其他的智障者不一样,衣服从来都是整齐干净的,还能干一些基本的农活。
三十年前,老张(当年是小张)去彪角街赶集,忽然,路边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他赶紧从自行车上下来,在四周搜寻着,不远处的麦地中露出一个花被单,他急忙跑过去,发现里面裹着一个婴儿。谁这么狠心?把孩子丢在路边,要是被虫子什么咬一下可咋办?他赶紧抱起婴儿,在原地徘徊了好久,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计划生育政策最严厉的时候,路边、壕沟里不知道有过多少遗弃的女婴。这肯定是又生了一个女儿,和我一样。老张心里暗自思忖,这娃娃命苦啊。他放下婴儿刚走几步,婴儿的啼哭再一次揪着他的心。他又一次停下车子,打开被单,意外地发现竟然是个男孩,老张心中一喜,自己不就是缺一个男孩吗?兄弟四人,三兄弟都是一个甚至两个儿子,这让他一直觉得愧对祖先,老婆连生两个女儿,计划生育天天追着他家。这不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吗?还有什么事情比孩子更重要呢?老张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推着自行车回到了家。老张媳妇喜出望外,认为是上天怜悯他们,老太太更是爱不释手,给孩子取名航航。航航虽非己出,但一家人视为掌上明珠,两个姐姐课余饭后常常抱着他玩。
航航在一家人的呵护下快一岁了,村里有人开始指指点点,说航航是一个脑瘫儿。老张也发现航航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可他们认为孩子不过就是比同龄孩子反应慢一点。三岁时航航还不会独立走路,老张夫妇才知道他为啥是个弃儿。亲朋好友开始规劝:又不是自己亲生的,趁早打发走。可是,送给谁?送哪里去呢?
犹豫踌躇中,日子在一天天溜走。老张夫妇开始了漫长的寻医问药之路。他们带着航航去宝鸡、西安看病,脑瘫儿属于先天性疾病,疗效甚微。航航慢慢长大,同龄的孩子都去了学校,航航吃饭走路两脚一颠一颠,重心不稳,老张夫妇担心他摔倒,时常跟在后面,双手保持着扶持的姿势,夫妻俩不管走到哪里都用一只手牵着他。
同龄的孩子都嘲笑他傻,经常捉弄他,航航成了村里人取乐的对象。有一次,航航弄坏了村里的东西,那女人暴跳如雷地骂:“就你那个傻瓜儿子还当宝……”
能说会道的老张瞬间像泄气的皮球无言以对。从此,这话像千斤巨石压在夫妻俩心头,在无数次的踌躇之后,老张心一横,打算让航航“走失”。临行前老婆在航航口袋里装了不少零钱,衣服从里到外全身新,老婆躲进厨房抹着眼泪看着父子俩出了门,她这才敢放声大哭。
在百里外的陌生城市,老张带着航航吃遍了他想吃的东西,天黑时分,趁着航航不注意,他偷偷溜进了厕所。隔着厕所的玻璃门,他看到航航东跑跑西望望,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失魂落魄地寻找着,继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嘴里不停地喊“爸……爸……”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老张再也忍不住,他一个箭步冲出来,拉起航航回了家。他要履行一个当“爸”的责任和义务,从此,没有人再敢提起送走航航一事。
老张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牛,是生产队侍弄牛的把式,包产到户后,他们家就没有离开过牛,少则一头,多则三两头。摇摇晃晃的航航喜欢跟到牛后边。十多亩地,家里男劳力少,老张自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外出去打工,他就在家养起了牛。眼看着同龄的孩子都上学了,航航和牛成了伙伴,也成了老张的小助手。本来捡回来航航是指望他顶门立户,现在却成了家庭的拖累。
大女儿婷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张打算为婷招一个上门女婿。婷大眼睛,双眼皮,个子高挑,提亲的男孩络绎不绝,老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们老两口百年以后必须照顾航航。许多人望而却步,最终,山里的一个小伙子答应了老张的要求。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张老婆病了,婷的孩子出生了,老婆拖着病体伺候女儿婷月子,随着病情的加重,她再也没有力气照管一家人的饮食起居。老张一面照顾病床上的老婆,还得为航航操心,一年时间,老张穿的衣服变得空空荡荡,他一下子瘦了几十斤。老婆临终前拉住婷的手:“妈知道航航拖累了你……你一定要好好待航航……妈就能闭上眼睛了……”
婷一直在镇上上班,婷的孩子该上学了,她带着孩子住到了镇上。老张的小女儿也出嫁了,留下了航航和老张。有好心人为老张牵线搭桥,外村的一个女人愿意跟老张过日子。女人来老张家一段时间后,找理由隔三差五地回自己家,后来拐弯抹角说出了实情,她哪里愿意伺候一个智障的小伙子,她受不了航航这个拖累,要求老张撵走航航,老张勃然大怒,从此再不提续弦的事。
老张养牛规模在不断扩大,大小有十多头牛。在老张的指点下,航航每天和老张一起清理牛圈,照管这些牛。
如今,孙上高中了,婷和女婿也住到了县城,头发花白的老张依然在照管着航航,为他做饭、洗衣。
老张是一个远房表哥,二十多年来,我曾经笑过他们的傻,也为他家不幸的遭遇而鸣不平。我曾经问他有没有后悔过,他说不后悔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既然把娃捡回来了,就得对娃负责到底。一个普通的农民,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智障者无怨无悔地付出,他用行动诠释了一个普通人的担当和责任。
雨果说:“善良的心就是太阳。”终于,我鼓足勇气,写出了他的故事,我知道,他不是太阳,但是,这样的善良在阳光下一定会熠熠生辉。
作者简介:
靳秀萍,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宝鸡作家》《雍州文学》《时光捡漏》和《芳菲随笔》等微信平台,部分作品发表在《宝鸡日报》《西安日报》和《文化艺术报》《芜湖日报》《娄底晚报》等报刊。2017年指导并饰演的微电影《暖流》荣获宝鸡市中小学微电影大赛三等奖。2018年指导并饰演的微电影《向阳花》荣获陕西省中小学微电影大赛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