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惊魂
来鹤山不到一个月，有事要去广州，却不知怎样坐车，短线公交车上，司机热心的告诉我，到沙坪下车后左拐走十几分钟就到鹤山汽车站了，直达广州的豪华大巴车票要30块，不然在路边坐私人中巴车也可以，只不过要绕道而行，走走停停要多花三四个小时。
下车后，我合计了一下，如果走路去鹤山汽车站坐豪华大巴，十几分钟的路程不算近，走路很累，势必还要找人问路，多多少少有些麻烦。而私人中巴就在路边，非常省力省事。虽然多了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却能省下20块钱，顶我在工地上风吹雨淋流血流汗干两天了。虽说时间就是金钱，但像我这等人的时间却是不值几文的，所以我心安理得的坐上了私人中巴，感觉挺划算。
中巴车开了约莫十几分钟，上来了几个男男女女，其中有个有点富态的妇人，腋下夹了一个名贵皮包，刚一上车电话就响了，她用普通话回应着：好、好，我马上回来。可能有急事发生，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往车门挤，很显然，她想赶在车门关闭之前下车。这时候，她腋下的皮包不知怎么就撞到了站在通道的乘客身上，竟然掉了下来。或许是打电话分了心，或许是太过匆忙，总之她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径直走下车去，中巴车片刻也不停留，呼啸着继续前行。
皮包刚巧落在一个看起来很老实，手脚却并不怎么老实的中年男人脚下，他闪电般的抓起皮包，以至于另外几双手还没伸出一半就缩了回去。中年男人更不迟疑，呼的站了起来，刚走两步，就给一个瘦高汉子给揪住了：你想溜？这个包可不是你的。
中年男人也不示弱：我一不偷，二不抢，捡到了是我的运气。
瘦高汉子冷笑：这么多人明明都看见她丢了包，又岂是你一个人的运气？废话少说，两条路任你挑，要么把包归还失主，要么打开包看看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车上的人见者有份。
一个有点胖的少妇附和道：对，见者有份，这样才公平，刚才我们若是提醒丢包的大姐，只怕谁也休想捡到这个包。
不用看下去了，我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一个骗局。我早就看出了蹊跷之处，在贵妇人丢包的那个站上，总感觉车门关的迟了些，这当然是在给贵妇人表演的时间。而贵妇人刚一下车，车门就关了起来，似乎又快了些。而且中巴车不作片刻的停留，呼啸而去。若非如此，等贵妇人反应过来，回到车中取回皮包，这出戏自然就很难演下去了。所有的时间和时机都巧妙得像经过演练一样，配合拿捏得非常的准确。还有，出现这种事，通常情况下，司机和乘务员应当停车作相应的，妥善的处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并没这样做。虽然乘务员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可是她实在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而司机就算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见，可他耳朵没聋，后面闹得这么凶动静那么大，他总该听得到吧？可他非但没有停车了解情况，而且头也不回，不问不闻，好像早已司空见惯了，然一切的样子。
我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一些意料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事来，我的心莫名的紧张起来。
中年男人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有胜于无的道理，而且迫于瘦高汉子的淫威，他选择了第二条路。皮包打开了，里面是各种钞票。车上立马有人围了过来，一个年过50，有点气派，自称是银行退休职员的人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这是港元、这是美元、这是欧元……能换多少多少人民币。他的话音刚落，瘦高汉子就冲着中年男人说，你不能独吞，必须以半价跟大家兑换，让大家也落点好处。
中年汉子迟疑着，可能意识到这是一笔不义之财，被很多人虎视眈眈，他终于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瘦高汉子带头换了起来，当一扎花花绿绿的钞票换到手里的时候，他一直阴沉着的脸居然有了笑意。还有人一边换一边提醒大家：快换吧，剩不多了。
我冷眼旁观着这个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的骗局。这时，那个有点胖的少妇对我笑着道：小兄弟，换点吧，反正是捡的，他不敢不换。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就太可惜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可能是看我老实容易上当吧？要不然怎么偏偏找上我呢？萍水相逢，她总不至于看上我这个人吧？我倒是有些佩服她的心机和骗术，本来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她自己却先说了出来，别人反而失去了警惕，不会往骗子这方面想了。只不过她显然看错了人，我看起来虽然老实，人却一点也不老实。我装作很感激的样子，摸出十二三元皱巴巴的零钱苦笑着摇头：我到广州去的车费也是向工友借的呢。少妇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看出我是一个落拓的打工仔，而且一脸憨厚坦然的样子，知道我无什么可骗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暗自好笑，她想骗我，却给我顺势骗了。我有些得意，念书的时候，我可是学校的小品大王，感觉此刻表现出来的演技水平，只怕不比刘德华逊色多少呢。
虽然吃亏人常常在，但骗子们这一次的运气实在不好，遇到的偏偏都是聪明人。我看得出来，换钱的人都是媒子，没有一个乘客上当。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帮家伙见软的不行，很可能会来硬的。在家里坐私人客车的时候，我就遇到过这种情况，骗子骗不了人，就会仗着人多势众或是其它，把人逼上绝路，那光景跟在别人身上硬抢没有多大差别。那时我总以为，这种事只会在天高皇帝远的山村小镇才会偶尔发生，却想不到在如此开放发达的都市城镇，也上演着同样的丑事。幸好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这帮家伙见骗人不成，不久就悻悻然下车了。
我吁了一口气，感觉有点累，座车打瞌睡的毛病又犯了。朦胧中我听见啪的一声，我顺声望去，就看见我右侧的手提胶带从座位上掉了下来。与此同时，赫然发现后面还有一只手飞快地缩了回去。我明白了，刚上车不久，坐在我后面这个恶眉恶眼的家伙正在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我裤袋旁边放着一个胶袋，他的手刚从座椅的缝隙里伸过来就撞倒了它，从而惊醒了浅睡的我。我暗自侥幸，幸亏我比较谨慎，多了个心眼。看来，这个车上的故事还真不少，刚走了几个瘟神，又来了一个煞神。
我已经注意到他了，自然不会让他得手。当恶汉的手又伸向我左边裤袋的时候，我早已装作不经意的按住了口袋。这只口袋里面装着800块钱，属于我重点保护的对象。我想他两次均告失手，大慨会知难而退了吧？
可是没过多久，恶汉的手又伸过来了，每个口袋乱摸。我觉得必须得有所表示，否则他就算不把我当成一个死人，也必定认为我胆小怕事。这样的话，这个家伙必定更加嚣张，不肯就此罢手。于是我轻轻地敲了他的手背一下，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我不想叫出声来惹他翻脸，据说狗逼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这个目露凶光，没有人性，却披着人皮的狼呢？人说做贼心虚，我不是贼，却比贼更心虚。我不敢声张，怕遭到打击报复，此刻我才发现自己原来竟是如此的懦弱。
暗示之后，我的心多多少少踏实了一些。我想，这家伙没道理再向我下手了。可是，我错了，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恶汉又向我发招了。我终于明白了，这家伙根本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发现他。他的妙手空空实际上一点也不妙，甚至相当的劣拙，没有半点专业水平，他打着偷的幌子，其实无异于明拿，离硬抢也仅只一步之遥了。
我知道这种人有持无恐，不可理喻，不可力敌。我一边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一边苦思良策。刚巧，左边双人座上有两个乘客下车，于是我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在靠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我想，惹不起总躲得起吧？我显然又错了，刚一坐下来，恶汉也挪到我旁边的空座位上坐了下来，我只好将右手边的手机转移到左边的裤袋里，把手机和钱集中保护起来。我狠下心来，若这家伙一定要打我的主意，哪怕血溅五步，我也只好跟他拼了。不管车里有没有他的同伙都一样！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这东借西凑的800块钱正等着急用。
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恶汉发话了：座到你原来的位置上去。我故作镇定的说，啥意思？他说，你有了戒心，我不打你的主意了，你让个空位出来，等会有人上车了，我方便下手。
我正迟疑着，恶汉已不由分说的把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顺势一推。刚好前面有人下车，我如逢大赫的座了前去。在我想来，前面靠近司机和乘务员，而且又在众多乘客的视线之内，这家伙纵然贼胆包天，也绝不敢到前面来横行胡来。可事实证明我又错了，恶汉在后面接连向几个人下了手，皆因手艺不到家或是别人的警惕性高，给人发现了。被侵犯的乘客当然跟我一样顾虑重重，聪明而胆小，不敢声张招惹恶汉。无奈之下，恶汉又把主意打到我斜对面的年轻女孩身上来了。车里面好多人都看见恶汉用刮胡刀割年轻女子的裤袋，可是谁也不敢贸然说出来，只好装着没看见的样子。车里寂静得可怕，就算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也必然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大家和我一样忐忑不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车内的气氛相当的压抑。乘务员此时宛如老僧入定，刚才骗子在车里搞得乌烟瘴气，她尚且浑然不觉的样子，现在自然更看不见恶汉的恶行了。
我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希望姑娘能够顿醒。我看得出来，这家伙纵然生得五大三粗；纵然车里还有同伙接应；纵然还有其他的仗持，但终归做贼心虚，不敢明抢。可是姑娘偏偏茫然不觉，我好几次想英雄救美，但我努力控制住这种情绪，因为在其它场合，我不止一次看到，挺身而出的英雄在怯弱冷漠顾忌多多的路人面前；在人多势众心狠手辣的歹徒面前，最终都变成了“狗熊”。就连受到英雄仗义出手的当事人，在英雄变成“狗熊”的过程中，迫于淫威也无动于衷，真是热心变寒心啊！
姑娘的裤袋一点点地裂开，我不由得着急起来。她坐在我的对面，我趁那家伙全神贯注全力施为的当儿，不时向姑娘瞄上两眼。她总算注意到我怪异的目光，于是我趁机把目光投向了她的裤袋。她显然领会到了我眼神中的暗示，当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交汇在她的裤袋上时，她立马失声尖叫起来，恶汉几近得手，皮夹刚被掏出一半就被姑娘按住了。
姑娘这一叫，司机和乘务员就没法打马虎眼了，他俩装模作样的训斥恶汉，并“正气凛然”的叫恶汉滚。车门打开了，恶汉和另外两个光头男溜下车，谈笑着穿过马路，从容得让人惊讶，由此不难看出，这是恶汉们的地盘。
中巴车继续前行，或许是因为快到市区了，车上再也没有事情和事故发生。大家静静的坐着，谁也没有说话，谁都不好意思说话。姑娘间或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装作没看见，我没有资格接受这种目光，我不是英雄，我是个男人，却不像个男人，我和其他乘客一样胆小怕事，提心吊胆的在车上熬过了几个小时。
到了广州，走下中巴车的一刹那，我终于肆无忌惮的出了口长气。我从没想到坐个车也能把我吓得尿裤子。此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阴影，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仍然羞愧难当。
后语
当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候不断的上演众人合力擒凶的好戏时，这辆中巴车上却没有人敢带头向恶人发难。不可否认，人性的自私和怯弱，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不信业已表露无遗。但是，乘客们怕的不是恶人，而是对维持该路段治安的公安部门的极度失望！乘客们确确实实有着太多的顾忌，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明白人不难看出，恶人们是该路段的常客，同时还能看出司机和乘务员也与恶人有着某些瓜葛。由此推断出该路段的某些执法人员很可能同恶人朋比为奸，坐地分赃，充当恶人的保护伞。至少，该路段的执法人员难脱没作为不作为的嫌疑。果真如此，这比恶人本身的无法无天和凶狠残暴要可怕得多，这正是祸害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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