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乡愁、乡兄弟
阳春三月,春色宜人。自打搬到上海松江B区,早上出去散步,偶然遇到一位耄耋老翁,身子骨硬锒,精神矍烁。行人都投之以羡慕眼神,在报之一笑的瞬间,竟产生了难逢的缘份;
“敢问先生贵庚,家乡何处?”“哟!河南老乡吧?”
“老先生……”?“我住A区,地地道道的最早中国人。”
“哟!咱们是老乡呀,最早中国便是偃师二里头夏都啦呀?”
“相距不远,伊河北岸,东王村西王村,中间有家‘算王人’”。
我俩一个走的快,一个跟的紧。我不解地问;“老先生说的俩王村我知道,因为我是城关镇后庄村人……。”“嗬呀——真是千里他乡遇故知呀!”
老汉双手紧握我手问;“兄弟,你今年多大岁数?”“属猪哩,虚岁76。”
“真乃缘份呀!我原姓朱,现姓王,虚岁80。”
“哟!您把哥抢走了,小弟姓蔡,小名‘闹闹’。”
“啊——哈哈哈——。”老汉一阵开怀大笑,笑得周边晨练的人都盯着看,羡慕着两个可爱的老头。
老头接着说;“你叫蔡闹闹,我叫朱唠唠,唠唠是叫猪哩,你属猪,我叫猪,咱们都是赵公元帅下凡,猪财神哟。”
“啊——哈哈哈——。”两个疯老头不谋而合的开怀大笑,顿时惊动了一大群人围观着。
“乡弟呀,你家几口人,咋到上海来啦?”朱唠唠问。
“乡兄呀,我三个儿女,两个女儿大学毕业,工作都分配在上海,儿子没考上大学,跟着两个姐姐打打短工,都不错,家家都买了两套房、两部车。我有两个孙子,都上学了。我和老伴住在儿子家,老伴负责家务,我呢,一是不认识人,口音不对,二是不吸烟、不喝酒,更不打牌,就是喜欢写个小说呀诗词什么的,消磨时光吧!”
“佩服,佩服你很富有。”朱唠唠暗然伤神,一脸的红光唰声晴转阴,耷拉着脑袋蹣跚往回走着,弄得我一脸的惆怅。是我说得不好吗?我这戆直的性格……。我不放心地在后边跟着,老汉进了A区16号门洞,我只好却步不前了。
晚饭罢,我徘徊在A区大门口,意在等我的“乡兄”,须臾,又见面了,乡兄苦笑了一下,下颏往公园处仰了仰,乡兄乡弟漫步地走着,乡兄的气色告诉我,他有话要说;也就无心欣赏公园的奇花异木了。走到一条长凳前,乡兄迟疑着,我先坐下了,继而是欲言又止,并排坐着的乡兄咽了一唾沫,“唉”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子;“乡弟呀!咱们河南人一出省,一听说是河南人,顿感有乡情,这是地脉,人气呀,外省就不行。早上一见面呢,真是缘份。”
我估计他要说家务事,赶紧接茬问道;“乡兄,你早上说的‘算王’人缘何又姓朱呢?我回去在《偃师姓氏源流》上咋查不到哩?”
“嗬呀!说到我们算王姓啊,还真有一段历史故事呢,”乡兄咽喉跳动了一下说:
“我们家族姓算,又姓王,也叫‘算王’复姓,因我爷爷早期是义和团,后来是洪秀全领导的大平天国军。爷爷身材高大,英武,从军多年,作战骁勇,战功赫赫。太平军占领南京后,封了一大溜王,南王、北王、天王、就连石达开也封了中王,我爷爷问洪秀全;‘我算不算王?”“你算王”。还没有经过正式加封,清咸丰年间,曾国藩剿灭了太平天国,我爷爷就隐居到了洛河北岸的‘觅儿塔’寺,不久,洛河洪水暴涨,河道北移,觅儿塔被洪水冲倒在了河水中。偃师人为逃避战乱大批南迁。位于伊河北岸的东王村,西王村大批村民背乡离井,破败的村庄空落落的,我爷爷隐居在了王村中间的破房里。后来,有的人家陸续回来啦,有的再还没有回来。爷爷说是觅儿塔人(后来叫塔儿庄),谁也说不清爷爷是哪里人氏。我们是村上的单门独户,素有“东王村,西王村,中间有家算王人”。爷爷不识字,也没留下具体家谱记载。我父親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后来也就单一姓王了。算王也就成了传说。
“我母親是童养媳,那时候家里穷,养了头聚财猪,猪是在床下喂着的,我三岁那年,偷猪贼在土墙上扒了洞,我父母那会儿不在家,偷猪贼天黑不知猪在哪里,就“唠唠唠唠”地叫,可我的小名也叫“唠唠”,听见叫就哇了一声,我也就当猪一起被偷走了。偷猪贼姓朱,把我养到十岁,夜里听说要把我卖到煤窑上去挖煤,我后半夜逃了出来,“杜京郎找父”吧。可又不知道父亲在哪里,逃到偃师火车站,扒上了运煤车,糊里糊涂地被拉到了上海松江,我早饿晕了,被买煤的松江毛纺厂老板发现救下我,让我在毛纺厂当童工,那年上海解放了。于是,我就一直在毛纺厂干了50年。这期间,我曾回过老家几次,母亲也来过上海,就是住不惯。
二十年前,当我退休回老家看望母亲的时候,老家的非凡变化让我吃惊:1980年农田转产到户,集体解散了,我老家没有解散。二十年内,我家周边都建成了庄园,有学堂、加工厂、养殖厂、农耕机㭜。家族成员亦已六世同堂,真乃是;“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我们兄妹八个,我是老大,四个弟弟,三个妹妹,都有了孙子孙女,大都上了大学。“咱们一块儿回老家一趟,到我家去看看你就知道了。没事儿,不让你花钱,我每月有退休工资5000多元!”
老汉欲言又止,落下了两行辛酸泪。“乡兄,家务事别往心里去,你有个好身体,退休工资也不少,多好。我是农民,没有退休工资,每月只有300多块钱的最低生活保障,你比我强多了。”我好言相劝着。
“乡弟呀!我就一个儿子,也没啥本事。”老汉伤心的说;“我给他买房买车,娶妻成室,什么都是我花钱,可孽子染上了赌瘾,输掉了车,又输掉了房,老伴气死了,儿媳和他离了婚,现在他厚着脸皮住在我那一套房里。就一个孙子,放寒假窝在家里整天打电脑游戏,晚上3点钟前不睡觉,拱在被窝里打手机,第二天十点来钟起床,我做的饭他不吃,叫外卖,吃罢屁股一扭,又拱到电脑跟前打游戏,他才十五岁呀!颈椎就象六十岁的老人。他在学校谈恋爱,他爸也管不了他,我说多了他和我吵架呀!是手机、电脑把娃娃毁了呀!你还不知道哩,我现在是租房住,管不了,不管,我幸好还有退休工资,要不我咋活呀……。”老汉抽泣着说;“我想回老家去,我母亲99岁了,还管着几十口之家呀!我如今是筷子夹骨头,三个光棍,家不象个家呀!”
“乡兄,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我赶紧劝说着;“刚才你说老母亲奔百岁的人了,还管着几十口之家,这在当下还真是奇闻哩,我很想陪你回偃师老家看看,写篇文章。回去先住我那里,我们后庄村拆迁,我们六口人分三套安置房,都空着没人住,先歇歇脚,改天坐公交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哎呀!不好,我又自夸了。
“不用坐公交,打个电话让侄儿们开车来接咱们。”乡兄话峰一转,愤慨地说;“大都市好在哪里,灾情频频,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灾情呢,我总觉得在大都市越混越穷,房价一直飙升,不就是混凝土堆砌的空壳吗?”
“是呀”我更自嘲的说;“我在电视上看到,山西运城有个裴柏村,二千多年里出了三千多位七品以上官员,其中59个宰相,59个大将军,55个尚书,25个节度使,三个皇后,四个太子妃,还有21个驸马爷,有Ⅱ7个人考取进士,其中Ⅱ个状元,最传奇的是唐朝的289年当中,平均每17年就走出一个宰相,这个村子被称为宰相村,咱们偃师历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人材辈出呀!近期不又出个吉丙轩吗!”
“对呀!回去回去,常言说叶落归根,娘在家就在,”乡兄高兴地说;“我现在有存款二十万块钱,这在上海算不得什么,但在农村老家,还真能办成点事儿哩,去我们家庙里拜一拜我算王爷爷,爷爷传给我父亲有拴儿绳,打儿鞭,家法极严,父亲不在了,留给了母亲,就象元帅管将军,将军管士兵一样管着这个家呀!哈哈!”乡兄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
“二十年前,我回去了一趟,老家种有100亩地,己发展到六十口人,家有农机,汽车,私孰学堂,养殖场,还有磨坊,虽说住宿有楼房,但没有水冲厕所,庄稼地施的全是农家肥,那大蒜呀吃着格外的辣呀。我们家的算,是划算的算,也是大蒜的蒜,是以大蒜为家训,俺兄弟姊妹八个,素有‘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的共识,所以我们一直就没分家,我们不但自食其力,还每年卖大批粮种,乡亲们也都愿购买我们家的良种,也不贵,加之连年来还有农粮补贴,我们家的存粮至少能吃三年哩。”乡兄绘声绘色地如数家珍。
“我把这二十万存款捐给我家乡的学校,说不定也能出个人物呢。”
“对呀!回去回去,回老家去,多好的素材,咱们洛阳偃师家乡的浓厚文化氛围与上海的语言习俗,无法勾通的落差感,百般的寂寥,万般的无奈,朝朝暮暮无不衍生着浓郁的思乡之情,即便老在上海也是客死它乡的游子。一个垂垂暮年的思归客,心里有说不出、抹不去的乡愁。”
“回去,经乡弟这一说呀!”乡兄归心以箭地说;“我回去准备一下,回洛阳看牡丹去。”
晚上,我翻来翻去无法入睡,无不眷恋着生养的家乡圣地,对家乡的乡音、乡情是何等的崇拜与神往,每每欣赏到热心叙写家乡,讴歌家乡,建设家乡,发展家乡,弘扬家乡的累累文牍,濡沐浸染着内心对家乡的古道热腸。一个对一方水土的深沉向往,每当在抖音上看到男高音在歌唱着;“回来吧……回来吧……在外的游子……”就不由得一阵心酸,老泪盈框了。
在久久不能入睡时,也可能是嗜好写作的缘由吧,又想起沈从文的《边城》,老舍的《四合院》,路遥的《黄土地》,莫言的《红高粱》,这些以写家乡而成名的大伽们,就是走到哪、写到哪、到处都有家的影子,都有家的味道,都有家乡说不尽道不完的乡愁。因乡而愁,因愁成乡,乡是家乡,是梦乡,是山乡,是水乡,是成就自身的原产地,是成长、成人的黄天厚土,是树高千丈终要叶落归根的眷恋。
蔡西杰 定稿于上海松江
(2022.7.2)
顾炎武名句;苍龙暮年仍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