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元知万事空
文/梦回故乡
老病多时了,我早已厌倦了这样毫无质量的日子。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等你到了咱这样的境地,也会跟我一样,只希望早些死了!
这么毫无意义地活着,自己痛苦不说,儿女们已经有一些不耐烦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嘛,也怨不得他们。甚至连我老伴儿也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他也老了,身体都快给我拖垮了,更不能怪他……
活着不容易啊!吃喝拉撒睡,样样少不得。关键是我年老体衰,行动不便,这些表明还活着的基本内容,我都难以独立完成,必须得有人伺候着。伺候的人嫌麻烦,我自己也不自在!这都不算什么,要命的是还有病苦折磨我,很多时候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拉还拉得难受……折磨人啊!医生已无计可施了,每用一回药,就摇一回头……偏偏我还特命硬,咽不下这口气……
我对于医生已失去了信心,医生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对于儿女也失去了信心,儿女的孝敬也有时效性。我对于老伴儿依然没有信心,老伴儿只是尽责任没有感情。我对于自己更没有了信心,我没有了未来,不过是勉强活着,痛不欲生……
我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没有人听我,没有人信我,没有人尊重我。家里人都变得焦躁,以至于常常对我大呼小叫,我除了干瞪眼,没有力气表达不满……
我累了,只想一睡不起。我的意识越来越淡,我的神识在小心挣脱肉体的束缚。巨大的疼痛折磨着我,就像把龟壳活活剥离龟体。我在死亡线上挣扎,身不由己了……我喘着气,出气多,进气少……我忽然听到有人说:“好像是没气了!”我即时有一种完全解脱的感觉,轻飘飘地离开床铺。我回头一看,吃了一吓,在床上分明躺着另一个我……莫非,我真的死了?
儿女们七手八脚地把床上的那个“我”抬下去,放到铺在地上的竹席上……我感到浑身疼痛难忍,不禁怒火中烧,破口大骂起来。却没有人听我。那个我躺在地上,我上前想拉她起来,却拉不动。
老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个我的脑袋旁边点燃几只蜡烛。大白天的,什么看不见呢?白费蜡!
屋外突然一阵鞭炮响,吓我一大跳!是庆祝我死了吗?抑或是欢送呢?
儿孙们都到那个我跟前跪下一边烧纸钱,一边干嚎着,有的连假哭也懒得装。呵呵,你们哄鬼呢!
那张我睡了很多年的大床跟我没关系了。他们胡乱收去床单、被褥、枕头……一股脑儿都拿出去扔掉了。而后床也被抬了出去……我今晚上睡哪里呢?我突然明白,这里的一切,大约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不多久,家里陆续来了许多客人,他们手忙脚乱地在外面搭棚子,放哀乐,摆花圈……像是死了人似的!老伴儿和儿女们撇下我,都到隔壁房间,和客人们商议什么。我也跟过去看热闹。当然,那个我还在地上僵硬地躺着,脸上盖着黄标纸,样子很难看,丢死人了!
这边屋里好热闹!原来,他们争论不休的是,按照何种方式来安葬那个我。老伴儿主张按传统方式安葬。儿子信奉基督,主张按天主教的方式来安葬。女儿是无神论者,另有一番道理。客人们有信佛教的,有信基督教的,有坚持传统风俗的,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讲究……要让我来选择的话,也一样会无所适从……
他们争论了半晌,最后达成了妥协,决定来一个中西结合的方式,取长补短嘛!锣鼓照打,鞭炮照放,不用看时辰,不管背山向山,当天就出殡,万事皆空嘛!大约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
不多一会儿,棺材铺的送棺材来了,黑不溜秋的,看着就吓人。有人揭开棺材盖,里面还有许多刨木花。我敢肯定,躺在里边一准不舒服!有人让弄出去,打扫干净了。即有人忙阻止说:“不用啦,那是给子孙带财呢!”
这边屋里,有几个老成的妇女在忙着给地上那个我换衣服。我都不认识她们!她们把那个我翻过来摆过去的,弄得我相当不舒坦。人要是真死了,就是这样任人摆布的吧,毫无尊严!想到这个我突然紧张起来,他们都决定好了,要把那个没有生命体征的我装棺材里然后抬出去埋了……这个飘忽不定的我,又上哪里去安身呢?
不行,绝对不行!这时候我才深深体会到“好死不如耐活着”的深刻含义了!我不能让他们给埋了!我得拦着他们!
哪里拦得住!人们七手八脚把那个我抬出来,立时安放到棺材里去。我急了,大声叫喊,没有人听我。我索性扑到那个我身上,还是没能阻止得了被他们放进棺材……
有人往我手里放铜钱,我情急之中抓住他的手。那人吓了一跳,慌忙抽回手去,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好像活过来了!”
我的脑子异常清晰,在众目睽睽之下,努力睁开了眼睛。
2022.07.09于西充
作者近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