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漫漫长路)
肖仁福《苏东坡传》节选
千古风流人物①
肖仁福
苏轼友人马正卿论及苏家困顿,徐太守颇为同情。马正卿提议,若郡中有荒废官田,可拨给苏家,既让苏轼自食其力,又不至于违反朝廷规定。一语提醒徐太守,黄州城中恰有故营地数十亩,一直闲置在那里,正好无偿划给苏轼,让其耕种糊口。
所谓故营地,即过去黄州厢军驻扎练兵场地,军队撤走后,留下遍地茨棘瓦砾,且地势西高东低,不太平坦,并不适合耕种。然苏家已至山穷水尽,黄州无其他无主熟地,苏轼谢过太守,带着大儿和家里男仆,来到故营地,挥镐扬锄,清理废墟,翻土试种。
劳作是辛苦的,其辛苦程度,没做过农活的白面书生自然没法体会,还以为满目田园风光,诗情画意,好玩得很。只有弯腰贴近地面,在泥土里抠食的农人才清楚,地里长草长棘,绝对不可能长粮食,不把土地侍弄得舒服了,绝不可能有任何回报。要想土地长出庄稼,犒劳饥肠,必须付出高强度体力劳动,流汗出血,劳筋累骨,才可能有所收成。
苏轼虽出生农家,因爷爷辈积下丰厚田产,有足够租谷吃,不用下田躬耕,上山砍伐,从小自顾埋头读书,以考取功名,做官老爷。今贬黄州,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放下书本,躬耕南亩,且是生硬的废弃营地,其劳累艰辛,不可言喻。
好在黄州朋友得知苏家正在开荒,纷纷伸出援手,提供农具、肥料与种子。其中潘彦明、郭兴宗和古耕道三人,还主动赶来,与苏家男人们一道开垦故营地,渴了同瓢而饮,饿了同锅而食,累了同席而眠,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三人都是读书人。潘彦明多次参加科考,名落孙山,只好在江岸樊口酿酒卖钱,维持生计。郭兴宗属武将之后,祖上做过军医,以开店卖药为生。古耕道乐善好施,喜欢打抱不平,就像古时侠客古押牙一样。正是潘郭古这样的朋友日夜陪伴左右,同开荒地,苏轼才战胜肉体的辛劳和精神的苦寂,将故营地开垦出来,播下稻麦种子,也播下人生的希望。
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对腰身的折磨,也是对意志的考验。何况还是四体不勤的读书人,若非为活命和生存,谁愿放下笔墨,躬耕田亩?不过耕耘也不是没好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筋骨劳累,精疲力尽,没时间也没心情胡思乱想,大脑空空,闲愁尽释,不易生出烦恼,做诗作文,愤世嫉俗。苏轼自称识字耕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公然向友人吐露心迹,甘愿作陂种稻,觉得劳苦之中,亦自有乐趣。
土地有情,一分耕耘,便有一分希望。眼看田土翻耕完毕,苏轼守在田头,就像守护自己刚出生的儿女,倍觉欣慰。儿女出生,总得安个名字,呼唤起来方便,苏轼琢磨着给这方土地起个好名。想起隔代偶像陶渊明,四十一岁弃官归隐,勤耕鏖糟陂里,死后被朋友私谥为靖节,世称靖节先生,苏轼准备将眼前土地叫做鏖糟陂里陶靖节。
这日有雨,苏轼没出门,在临皋亭里专心读书。放下书本,天色向晚,雨不知何时已停,苏轼惦记田里庄稼,拄杖出屋,前往耕地察看水情。正好月出柳梢头,月光洒在面东的坡地上,幽静清新,格外迷人。地处城乡结合部,城里生意人已收摊散尽,城外农人正荷锄而归,好久没做诗的苏轼耳闻自己的柱杖声,心有触动,情不自禁吟道: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这便是著名的《东坡》诗。回家后苏轼将诗书于纸上,隔日出示给马正卿和潘彦明诸友,诸位鼓掌叫好,一致认为叫所耕地为“东坡”,比“鏖糟陂里陶靖节”更贴切,也更上口。苏轼又想起白居易在忠州刺史任上,将栽花种树的地方叫东坡,又作《步东坡》曰: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
苏轼一生敬爱陶渊明和白居易,觉得陶渊明是自己前世,白居易是自己今生。白居易忠厚好施,刚直尽言,与人有情,与物无著,苏轼觉得其性情与己相近,故言: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
白居易字乐天,家蓄侍女樊素与小蛮,曾作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苏轼自认为除无樊素与小蛮两侍女,其他方面与白居易别无二致,白居易命种花栽树之地为东坡,自己仿白氏,叫耕地为东坡,岂不妙哉!(未完待续)

(肖仁福《苏东坡传》·团结出版社)
作者简介:肖仁福,20世纪60年代初出生,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20世纪80年代初做过四年中学教师,后一直在党政部门工作。业余从事文学创作,已出版《官运》、《位置》、《仕途》、《家国》、《手腕》、《李鸿章》、《大汉辅国:霍光传》、《阳光之下》等多部小说,小说和随笔集二十多部,计一千万字。(山径文学社创始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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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