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住江西省东乡市寿高九十五岁的二姨父辞世,母亲同我们姐弟四人坐汽车前往吊唁,在路上,母亲说:“我不同你们一路回来”。我问“您怎么回来?”她说:“我与你决嫚(四姨)坐高铁回来。”我们听了,暗自心忧,二个七老八十多岁没有多少文化,也基本没有独自乘坐过高铁,只知道操作老人机的老婆婆,晓得购票,晓得如何上车,如何下车吗?我在心里嘀咕,母亲又说:“我们叫瑛子(表姐)给我们买好票,送我们进站就是了。”吊唁之后,我们先回湖南。果真,几天之后,母亲偕同决嫚乘坐高铁从江西回到湖南,在娄底下车,安全到家。
母亲第一次坐高铁是在2019年6月底。彼时我参加全国法院青少年法庭审判业务培训班,想着年迈的父母唠叨了多年要去北京,看天安门,瞻仰毛主席纪念堂,爬长城,于是请了两天假,与先生带着父母、侄儿坐高铁向北京进发。长沙南站恢宏的气派引得父亲、母亲连声称赞。我们一点多上了动车,“和谐号”缓缓驶出长沙南站,母亲的眼睛便一刻也不曾从窗外回过来,她在欣赏沿途风景。母亲原坐在动车上靠走廊一侧,车过岳阳后,母亲便和父亲换了座位,换到靠车窗一侧。车过武汉,车过咸阳,母亲一边念叨停靠的车站,一边感叹这火车怎么跑得这么快。当北方的夜色暂沉,母亲昏花的眼睛渐渐疲劳后,便和我们回忆起她以前坐火车的种种迥况。
母亲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960年夏天,她二十岁。母亲的二姐,我的二姨是从军家属,与二姨父工作生活在江西省抚州地区东乡县下辖的一个乡镇,二姨第二胎临盆在即。母亲受外婆的指派,前往江西护理二姨坐月子。她从老家出发,在湘乡火车站上了一辆“聋子车”(指没有窗户没有座位的货车),一直到株洲,才换乘到有座位的绿皮火车,但她还是没有座位,便在过道里铺了块毛巾席地而坐。她随身携带的什物有自己简单的换洗衣服,打包背在肩上,另有还有一个挑担,一头挑着两床一米五宽的竹席子,一头挑着一个鸡笼,鸡笼里有两只老母鸡,那是外婆给二姨坐月子准备的。第一次出远门,年方二十岁的大姑娘坐着这样慢吞吞的绿皮火车,熬了二天才到江西省向塘车站,到二姨家还要换乘汽车,正在候车时看到二姨父带着华表哥准备去南昌,这才松了一口气。
母亲嫁给父亲后,父亲尚在广东某部服役,母亲也不时拖儿带女前去探亲,每一次都有故事,每一次都历尽千辛万苦。记忆深刻的一次是一九六八年底,那时母亲身怀六甲,拖着一岁多的我,前去广东暨南。适逢全国红卫兵大串联,每一辆绿皮火车、每一节车厢都塞满了人,人挤人,人堆人,连车顶也都坐了人。母亲好歹挤了个座位,但身边站满神情激昂的红卫兵小将,高谈阔论,片刻也不得安宁,母亲想瞌睡一会儿也不得实现,还担心这些红卫兵小将挤着我,一边护着我,一边使劲将这些革命小将往外推。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母亲想调整一下沉重的身子,却不料一脚踩在一条硬梆梆的腿上。原来是一个革命小将横躺在他们的座凳下了。
母亲回忆着坐火车的那些艰难岁月,长吁短叹。看着宽敞幽静舒适的车厢,母亲不停赞叹,多好啊!和谐号到了郑州,到了石家庄,母亲数着一路停靠的车站,一路问,快到了吗?我说下一站就到了北京。母亲又是啧啧感叹:“多快啊!多好啊!”还不由得吟诵毛主席的诗篇“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太神奇了。
陪同父母、先生参观完北京天安门、故宫、毛泽东纪念堂、长城、十三陵、鸟巢等主要景点,他们要先回湖南。我问母亲,要不要试下坐飞机回去?母亲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说:“坐高铁!”
2021.11.3

作者简介:易军湘,笔名杜鹃血,1967年出生于湖南省湘乡市,现供职于湖南省湘乡市人民法院,一级法官。工作之余爱好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杂志、论坛等媒体,2021年出版散文集《红叶不曾完美》,为湖南省散文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