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尔扎克描写的细腻与开阔
看今之中国式小说里文化丢失的悲哀
刘万成
巴尔扎克写小说,几乎每句话都是描写。描写由近及远、由远及近、由内到外、由外到内、由细部到整体、由整体到细部……概括描写,起笔多变,有想象、有联想、有通感、有比喻、有类比、有抒情、有议论,相互交融、多法并存、天衣无缝,实在留下空档时就干脆说,诸如“有后面故事为证”“后面还有叙述”等加以衔接,而当心理、背景等描写涉及文化层面问题时,却信手拈来古今内外人所熟知的文化符号加以描述;且比喻的独到和比重占了很大的优势,引用(修辞)旁人言语评价作为侧面描写,抓住读者心理进行想象描写,可谓神鬼不知、变幻莫测……总之,细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而逻辑上又无懈可击。
另一方面,则将描写置于横阔画面之中,不受时空限制,历史文化、生活哲理、世事人心等无不包括其中,小说内涵极为丰富而大气磅礴。在下不知欧洲有多少文学巨匠把中国文化写进了他们的不朽精品。反正巴尔扎克《三凤求凰》描写威尔坎的客厅(本是弥宁租给杜麦,杜麦卖给威尔坎后却赖在后院不走的那个私人大庄园)时,从庄园环境描写到庄园主体,再描到内部结构,就连描写到一堵墙,也要用它体现威尔坎“小人气十足”。描写客厅时,巴尔扎克在用“俄罗斯的美丽窝棚”比喻饭厅,因为墙壁镶的是北欧木板,“整齐的板条,粗犷的雕刻”之前,首先描写了客厅四壁:
客厅的四壁镶着硬木,看上去仿佛有一种中国磨漆画的奇妙效果。黑色的背景上嵌着金线,碧绿的树叶与五颜六色的花鸟闪闪发光,交相辉映,跟真正的中国绘画一样美妙神奇,不可思议。
中国绘画好说,如今还有几个中国人知道中国“磨漆画”?巴尔扎克却在1842年前后将其写进了他的世界名著《三凤求凰》。而中国至到1991年7月,才翻译印行此名著。而至今网上对中国磨漆画的简介,却单薄得寒碜。
——磨漆画是以漆作颜料,运用漆器的工艺技法特别是福州脱胎漆器的装饰手法,经逐层描绘和研磨而制作出来的画,是福州独有的工艺美术品。福州磨漆画的创作题材有人物、走兽、山水、花鸟、鱼虫以及仿古图案等。越南磨漆画,近几年也逐为人知,已经流传于欧美各个国家。
相比之下,今天的国人眼里的磨漆画还不如越南,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巴尔扎克小说娴熟的结构特点是细节描写跟概括描写的巧妙切换,而非线性、点式、平面化的叙述,从一细节到另一细节的描写的切换,构成小说故事情节推进的基本方式,它不仅与前面所做描写相钩连,而且以形象化诗一般的概括性描写语言不受时空限制,使大量细节描写浑然一体。如在庄园、客厅、卧室等大量描写后,加入一段哲理性思考,继续以细节描写推进故事情节发展,描写夜晚房间内外的情景,散文诗一般写道:
这样美好的夜晚,这样舒适的房子,这样优雅的客厅,这一切为这个少女的肖像提供了一个多么好的镜框,这少女正被那班人物死死盯着,就像一位画家专注地审视比提宫里的肖像珍品《玛格丽塔·多尼》。莫苔丝,宛如卡图卢斯诗中被囚禁的鲜花,她用得着人们这样如临大敌吗?……诸位已经了解鸟笼,下面再来看看鸟笼子里面的鸟。(接下来,另起一段描写莫苔丝当年二十岁时的风韵,长达1200字不分段!)如此形象描述无处不在,构成了整部小说一道道目不暇接的美丽风景。其背后,却是人物之间的性格冲突所演绎的人性故事。
应该说,这种高超的描写技巧,至今在中国小说里很难遇见。中国小说中的描写,前后很难与文化、语境、人物性格融为一体而前后衔接藕断丝连,这是为什么?中国小说中的大量语言的使用都是闲笔,并不具备与人物性格融为一体的描写功能,而是游离于细节之外的闲扯或生发,因而不具备欧美小说的厚重、深邃、开阔、精微的审美品质。
然而,在诸多中式的小说中,正如不知自家的宝贝“磨漆画”——“近几年也逐为人知,已经流传于欧美各个国家”,这说的是什么话呀?可惜,巴尔扎克早就晓得,没文化吹牛都吹不到点子上!鸣呼!悲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