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杞而，笔名空山，长恨客，曾用笔名千堆雪。1977年生于云南普洱。现从事编辑工作。有作品发表于《特区文学》《花城》《边疆文学》《朔方》《滇池》《绿风》等刊。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作家班。
大漠苦旅（组诗）
▼ 写给澜沧江和怒江
两场马拉松赛事，在青藏高原
同时拉开
选手各一
围观者有天空、太阳
月亮、繁星、人类、高山、峡谷……
里程不同
时限不同
速度不同
百折不挠
都是冠军
在目的地，澜沧江把太平洋穿在身上
怒江把印度洋穿在身上
▼ 被缚之手
有这么一瞬间，蛙鸣戛然而止
青蛙渐次跳入水中
一池星光渐次熄灭
草动了一下，鱼在水里，白了我一眼
像在提防我的慈悲
这一刻，我伸出去的手
突然变得无所适从
月光不能再白了
再白，就会照出我这身烟火
▼ 生与死
生，我们是父亲交给母亲的订单
死，我们是命运交给黄土的订单
▼ 一个人走
天寒了，十二月也走了，一个人穿过敦煌
穿过河西走廊……
一个人就是一个人的地平线
下雪了，雪花覆盖雪花，雪花覆盖我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我是站立行走的雪
即使走得再慢
雪也能感觉到我心跳
▼ 1984年冬
——那时我尚未入学。我是事隔多年，
通过父亲的讲述进入故事的……
1
那年冬天，父亲走了七十余里山路
又坐了一百六十里班车
去地区某医院接母亲回家
2
返回路上，父亲一脸悲戚地对母亲说
家里欠下那么多债
这院无法再住下去……
3
父亲背着全身浮肿的母亲
途经陡峭的大偏山时
脚下一滑，母亲从其背摔下，顺坡而滚
被一棵歪脖子树救了一命
4
父亲追赶母亲，也滑了一跤
顺坡而滚，又被歪脖子树救了一命
一对苦命夫妻，就这样
在树下相拥痛哭。然后，跪在地上
对这棵救命树连磕响头
5
二十年后，父亲还念念不忘这棵树
便拖着年迈之躯去探望
当他看到这棵树已枯死
不禁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6
此后他为此树立了一碑
刻上‘恩重如山’几个字
7
又过几年，父亲走不动了
我替他前去探视
发现这块光洁的石碑上
两行风干的泪痕
又借助露珠哭了一回
8
离开前，我在两行老泪边
又添了两行新泪……
▼ 卖狗记
父亲拖着白狗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
白狗一路抵抗，父亲一路拉扯……
这是白狗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挣脱村长铁链逃回家
这是父亲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亲自将白狗押送买主
到了目的地——村公所
村长将白狗吊树上，挥动木棍……
白狗哀嚎一声，我跟着叫一声
白狗又哀嚎一声
我又跟着叫一声……
就在那天下午，白狗被村长一伙吃了
父亲也如愿以偿拿到十三块钱
第二天，父亲给我交完学费出来
跨过小学栅栏的一刹那
我发现他在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 在思茅港醒来
酒醒秋深处，空山衰草，烟雨斜阳
风在吹，涛声依旧
不知今夕是何年？
且看断崖下，枯藤绕黄树，澜沧江南流去
风在吹，浪花如尘
未酬壮志与谁说？
风在吹，心在天涯，身老边地
▼ 大漠苦旅
1
只是在马渴死后，你才去寻找骆驼
骆驼找来了
带你走向天际的一抹红
2
只是在水渴死后
你才去寻找绿洲
绿洲渴死了，你才穿过茫茫戈壁
戈壁也是渴死的
3
一直走，你是否感觉到，黄沙之下
黄沙埋黄沙，黄沙埋硝烟
硝烟埋烽火台，烽火台埋英雄
英雄又埋美人遗恨
4
一直走，你是否感觉到，黄沙之下
楼兰国也是渴死的
如今这凋零的遗址
形似一副被大风吹散的骨架
每一粒沙都是碎片
都是冤死的鬼。在此之前
王子、女仆、公主，你渴死我，我渴死你
死后，又一堆白骨
渴死，另一堆白骨
5
究竟是多情死于多情？多情死于无情
还是无情死于无情？无情死于多情
6
历史是朝着王朝渴死的
所有的爱和恨，都是渴死的
梦渴死在路上
远方死于远方之手
7
相信还有眼泪，还有绿洲和水
相信还有爱，还有远方的远方
8
因此，请万丈黄沙禁止旅人告老还乡
请短暂的一生宽恕漫长的旅途
▼ 李仙江成长记
流经景东县叫川河
入镇沅县叫恩乐江、民江
入宁洱县叫把边江
入墨江县与阿墨江汇合后叫李仙江
最后出江城入红河
再由红河注入南海
这一路走来，风雨兼程
不知拐了多少道弯
穿越多少高山峡谷
多像我颠沛流离的一生
▼ 为澜沧江正名
青海、西藏那么高的山
那么多的悬崖
你都过来了
云南那么高的山
那么多的悬崖
你都过来了
所以当有人说，你被驯服的时候
我死都不信
要是信了
你早成了唐古拉山脉下的一潭死水
要是信了
你就成不了中国第三大河
亚洲第七大河
要是信了
你就不会越过
功果桥、小湾、漫湾、大朝山
糯扎渡、景洪、橄榄坝、勐松
这些电站大坝
要是信了
你就不会从西双版纳
一觉醒来后
越过中缅243号界碑
要是信了
你就不会在获得
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
五国绿卡后
又披星戴月
一头扎进太平洋
▼ 澜沧江感怀
你那么漫长，江山多牢固
可我只走过你在云南普洱段的三分之二
在走过的地方，我通过你
一次次穿越悬崖、峭壁、暗礁、险滩
为自己赢回长矛和坚盾
有那么一瞬间，一块石头从山崖落下
它的决绝与义无反顾，多像从前的我
▼ 赤水河边读镇雄村落
最早到来的一拨人
为何以肋骨作刀，把家刻进石崖
而且，刻得那么深
之后，有子孙把一部分家
从石崖里抠出来，种在山岗上
为何短短数年
就根深枝繁
与石崖之家连成一片
这铁做的村民
铁做的脊梁
像弓一样，卯足弹性
试图把梦射向苍穹
这石做的村落
石做的沉默
在石崖之家统领下
俯冲着，随时准备出发
落日下
比落日更悲壮
▼ 兄弟
那地方山高水长
胜产因果和慈悲
我兄弟在那里呆了三年后
就再也没有回来
忽一日，有人说他回来了
我按图索骥找去
见一个持珠和尚
正在蒲团上打坐
……
▼ 木鼓房落成典礼上镖牛
牛还在顽强地趔趄着，没有倒下
鲜血汩汩，从镖孔里流出来
我莫名惊慌，赶紧退出围观的人群
像一个越狱者
突然看到了自己的通缉令
秋日一景，恰如我的荒废和不舍
李瑾
今日散步，五叶槭已开始凋落。时光
陡峭，阳光温和，一条
青砖铺就的幽径走在落叶中间，仿佛
以我的名义。但我并没有果实，只有
一棵泡桐：最美的叶子
显然是一件容器，必须缴纳半日光阴
才可以清算消耗以及它的包涵的一切
多么令人惊讶，偏右的
日出如今已经偏左，而瓦蓝色的碧空
正用一团絮状的白云对我目不转睛地
盯着。除此之外，没谁
关注我：唯秋天离我而去，不舍昼夜
唯我眷恋秋天，像一个不说话的孤儿
清明书 | 涂强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