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敏毓,男,回族。毕业于兰州理工大学化学系,工作业余喜欢阅读经典,写写感悟。

马尾辫上藏着的黄蝴蝶结
作者|敏毓
高考完的漫漫暑假,空暇时间宽裕得可以照顾到每一项生命的自然、人性的慵散。睡觉睡到自然醒,与友人贪杯夜话到天亮,恋人的话音总在甜睡声中中断,繁星热月映照下的孤男独女,互倾情愫,共谈美愿,时间被无忧和浪漫包围后偷偷地流逝了。突然有一天,父亲说要带我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什么地方,他没剧透,演员只好静待导演的安排。我暗自诧异,难道是比肩接踵的旅游胜地?亦或是灯红酒绿人醉的繁华闹市?以后几天里我的悬拟因为父亲的保密而愈发妙想,甚至想到了蓬莱仙岛、瑶池仙境。人总是对神秘未知满盈着无穷无尽的企盼与遐想,神秘得欠缺任何限制条件,创作空间被无限放大,人身上的悲观失望,大都要归到这神秘元素与真相的精心炮制。
去的地方是乡村无疑了。路边横着许多破旧的平房,树风吹进村庄,被房屋的缺口俘虏,发出凄凉萧瑟的音响。大巴车越来越不想走,发出恼火的声响。车尽管不能像人一样思考,但运作方式跟人却是默契的雷同。一个人越有声响,就没功夫思考,车子越响,走得就越慢。这时司机也开始爆粗口,骂的话简单明了,无非是渴望跟大巴车的母亲发生肉体关系。车子苟延残喘的在一个僻静的小镇上停了下来。小镇很破败,连个像样的饭店也没有,四周被阴森的群山环绕,阴气逼得我打了个冷颤,草草吃过午饭,搭乘一辆袖珍家用汽车进山了。此刻的我,落空的希望一股脑儿拥进心扉,心肺开始歇斯底里。父亲倚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车子转入土路后发抖起来,天也拉黑了脸,断断续续传来几声凄清的孤鸟声。车子最终在半山腰的一家农户门前停歇。狗吠声中,一个五十来岁裹着棕色宽大藏袍的男人迎了出来,从他与父亲的对话中我察觉到他们是熟人。漆黑中眼睛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凭借视线的星星点点勾勒院中的轮廓,狗叫声中夹杂着牛叫。进了屋,一个着曲巴装、戴银色璎珞项圈的中年妇女在火灶煮饭,土炕上,褪尽漆色的木桌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紧巴巴的伏在上面作业,见我们进来,当即放下手中的活,一边向我们问好一边用手势指着让我们入座。装满食物的肚子同努嘴的四肢,我便早早进入了梦乡。
早起是暖和的天。暖阳沐浴着昨夜沾染的喧嚣与灰尘,山间的一树一人、一草一木被漂洗被净化。早餐很合胃,主人的接风洗尘邂逅了巧合的食欲。三间土坯房坐落在朝阳的北边,院中填满了未成熟的蔬菜,中间踏一条小径供人留脚。东南墙角直通后院,通道口用栅栏挡住,旁边摞起了比人高的牛食料和晒干的牛粪。人们总喜欢将家中的财力刻意避开旁人的视线,钱币放在保险箱,古董束之高阁,牛圈设在后院。很好奇放牛的流程。便跟着女孩上山放牛了。女孩穿一身暗蓝面粉色缝线口紧身袍,手握一副赶牛的皮鞭,边走边抽打着贪吃的牛儿同时竭力吆喝着,行径中显着粗犷,眼眸中露着坚毅,吆喝声中透着豪迈,决然不像记忆里低眉垂眼的花季少女,倒像个挂帅的女将军。目的地是一片肥茂绿草、视野明朗的草场,牛儿开始安详地咀嚼,准备为自己裁剪脂肪的冬衣。女孩盘腿而坐,我也席地坐了下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旧小的笔记本,我好奇的拿过来翻看,是抄写的高中古诗和英语单词。女孩说因为镇子没有高中学校,她已经辍学一年了,话音的始终,眼神配合话语散着浓浓的悲凉,当她又说到新高中已经在筹建时,嘴角双颊悄悄生出一道道开心的纹线。去年过年时她向一个在外地上高中的亲戚要了几本高中的书,每天晚上在小本子上抄下来,放牛、砍柴的间隙拿出来读一读、念一念,这样新学校建成后就可以顺利入学了。她爱读书,可以为他等待。是啊。对于我们这些幸运的人儿,从来不会有她那样的喜悲,我们只需安心读书,其它的条件,父母、社会已经帮我们准备好。我转头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淡淡血丝的脸蛋儿,我的眼睛在朦胧中被激励着。霎时,她的心湖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平静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说话声中立即转化成全脸的红晕,立即转化成低头的静默。牛儿一声叫唤打破了入神的情节,一只牛儿走出了红线,她起身去追,带走身边一阵风,背影里,马尾辫上藏着一只黄色蝴蝶结,在风中抖动,大有破茧而出的冲动。望着小女孩的黄点蝴蝶结,看着地上的小旧本子,催人奋进的力量鼓舞着我。渐渐的熟了,她说“哥哥,山那边的尽头到底有多远?”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她说“心有多大,路就有多远”,这是一位诗人说的。她说她的梦想就是看看山尽头后的世界。谈起了她的家庭,父亲打些零工,她协助母亲料理家屋,放牛、砍柴都是她的活。远处山头的余晖点燃了翩翩起舞的暮霭,火红的暮霭向周边散开,天空照着回光返照的假繁荣,劳顿一天的人们踏着晒了一天的热路匆匆回家,我们也在山间最后一点余光散尽前回了家。我读懂了幼苗长成参天大树的宏愿。成长环境决定不了你的未来,决定你了,是你内心的渴求。尽管培育幼苗的土壤很贫瘠,阳光不充足,水也不能按时浇灌。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父亲就离开了。主人一家送到门口,车窗外她向我示意,我摇下车窗,她靠近我说“哥哥,下次你来,记得给我带本书”,我欣然点头。车子开动了,通过后窗,我看到模糊的身影,感受到虔诚的目送。幽静的深山,暖和的牧牛草场,藏着的黄蝴蝶结。女孩的话音穿透层层山峦,将现实与梦想,故步自封与敢于突破对比着呈现给你。
从那时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深山,不知道女孩梦寐以求的新高中建好了没。下次去,我一定多带给她几本书,因为我知道,书籍可以让她看清山的尽头,像一只从痛苦中破茧而出的黄蝴蝶,飞跃大山,跨过生命的地平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