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南阳月季》第五章：满满的回忆
——欧阳如一
两天后张先生再次动身去南阳。 这回他记取了教训，提前一天做了核酸，并且反复检查了要带的东西。他记性不好，临走前会念一句顺口溜：“出门四件宝，手机、钥匙、钱包和手表。”他已经好久不戴手表了，他的表是儿子送给他的，天梭，四千多块，戴不到几年就坏了。他的第一块表是母亲年轻时戴的，女款，三度士，用得表盘已经发黄走得还挺准，这就是国产表与瑞士表的区别。他就把顺口溜改成：“出门四件宝，手机、钥匙、优盘和钱包。”并且得检查钱包里有没有身份证，手机的充电器带没带，还有那只大优盘，所有文件都在里面，丢过一次坏过一次，损失很大，现在他的电脑绑定了“云盘”，自动存储，就很少出这方面的事故。
他事先约好了出租车，行程约五十公里，大约要一个小时，尽管坐高铁不像坐飞机，过进京的检查站时间没保障，还得提前一个小时过机场安检。他曾在进京的检查站被堵过三个小时，那是中国的一大奇观，高速公路成了停车场，一步一步往前蹭，人都要急疯了。尽管他去高铁站只须一个小时，他还是提前了三个小时，他有焦虑症，经常会提前一个小时进站，头天晚上就睡不好觉，设了闹钟让司机叫他都不放心，有一次他竟然去差了高铁站，就越发提前出发，好有时间纠错。他妻子正好相反，有拖延症，经常冲着飞机火车说拜拜，提前一点都难受。有一次她看错了表，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就坐在椅子上看小说，广播几次叫她的大号她都没听见，等她想起来这是在机场而不在家飞机已经落了地。
司机是个熟人，正点到，屋里就有狗在叫，他发现张先生的行李里多了一只猫背包，问：“您啥时候养了只猫？”
张先生把后车门一开，两只狗就跳了上去，他把猫背包放在后座上，坐到前边说：“养好久了，猫不像狗，不用溜，出差时间短不送宠物店。别提了，它在我家的地位比我高。”
“老公，我捡了两只猫。”四年前的一天，妻子来电话说。
“咱家养两只狗已经够受的了，再养两只猫就成动物园了。”张先生说，那时候妻子去了上海工作，他们俩每月才能见一次面，有时妻子公出回来，有时他周末过去，中国这样的夫妻真不多。
“昨天我下班回家穿过长风公园，看见有两只小奶猫躲在树下瑟瑟发抖，它们肯定是被主人遗弃的。天下起了小雨，它们这一宿肯定过不去，我就把它们抱回来了，养大点我会把它们放生。”妻子说。
“你养熟了肯定舍不得。”张先生说，过几天他就在上海看到了那两只长得像老鼠式的小菊猫。
“它们俩一公一母，一个淘气一个文静，一个叫弟弟一个叫妹妹。来，叫爸爸。”妻子在头上摘下一只猫说，另一只猫在天上飞。
张先生的工作很忙，只能在上海住一个晚上，他们有很多话要说，还得复习夫妻之间的功课，要不然他们真就成名义夫妻了。可他们没法正常聊天，那两只猫要吮他妻子的嘴，妻子说：“它们真把我当它们的妈妈了。”他也没法跟妻子亲热，那两只猫非得睡在他妻子脖子的左右，就像条狐狸围脖，这让他很郁闷。妻子一说起工作就哭——她在上海的一家基金公司做副总裁，该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互联网金融，也就是开始叫“金融创新”，后来叫“金融诈骗”的“P2P”。她分管法规处，没有她的签字什么产品都不能通过，就说这不合法那违规，遭到了全体员工的厌恶，她有时恨不立刻回家，有时又非得和他们争口气，也是看在每月两万块钱的份上，她在那边度日如年，幸亏有两只猫陪伴。可张先生不能对妻子的工作提任何建议，妻子的回答会是：“不因为你嫌我不工作我能来上海吗？”或是：“这可是你让我回去的。”她总得找个担责任的。
车到宠物店，老板还没起床，把门留了个缝，张先生就把猫和狗塞进了屋，对它们说：“你们都乖乖的，我尽快回来。”掩上门，回到了车上，在手机上给宠物店老板留言：“我这次出差可能要五天，猫不能放出去，跑了就找不回来。”司机说：“猫一关好几天哪能受得了？”他说：“别提了，两只丢了一只。”
“老公，我辞了工作，带两只猫回家，你到机场接我。”三年前的一天，妻子来电话说。 “不是讲好了不带猫回来吗？”张先生说。
“送人没人要，我又不能把他们给扔了，它们不适应在野外生活。”
“带猫咱们俩就分开住，我住奕庄你住兴涛。”张先生真绝情。
两天后张先生在首都机场接到了漂亮而又能干的妻子，她推着两大包行李，背着一只沉甸甸的猫背包，她真能干。张先生直接把妻子和她的猫送到了岳父家，后来妻子说：“你知道你做的什么事儿最让我伤心吗？就是不接受我的猫。”
如今妻子去美国已经有两年半，不能带走她心爱的大菊猫——两只丢了一只，她都快找疯了，张先生只能接回剩下的一只，是弟弟，他每天都和它“嘭擦擦”并和它回忆妈妈生它的经过——有一天妻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疼上厕所就生下了它，他对这只猫比对那两只狗好，就因为对妻子的愧疚，可是他收留了这只猫，她母亲就不会回来和他一起住，这老人家讨厌一切宠物，以前说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他说穷人就不养猫狗了？后来说他玩物丧志，这家人都这么有个性。
车下高速公路，有白衣人拦住他们说：“疫情原因，外地车一律劝返。”张先生说：“我有核酸证明，阴性。”白衣人说：“这是上级的指示，全县封闭。”司机调过头说：“不听他的，我们走下一个出口。”到了下一个出口竟然做个“快检”就放行，这就是中国的防疫！可他们绕了一个县，又多了县域之间的检查，有白衣人说：“去高铁站的就请回吧，肯定上不去。”司机说：“这怎么办？”张先生说：“去，大不了再回来。”果然，他进高铁站身份证都不看，更别说健康码和行程卡，这就是中国的大数据！
终于上了高铁，商务座，乘务员小姐彬彬有礼并且管水管饭，张先生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乘务员会叫，不会坐过站。
妻子从上海回家半年后被上海检察院和法院反复叫回上海交待那家P2P公司的问题，那边对她的态度很好，她却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就决定去美国避避风头，也是和张先生陷入了冷战——妻子要在她原来的家照顾两个老人和两只猫，张先生就坚持留在自己家，不叫不过去，直到有一天妻子过来收拾东西说：“你给我二十万我们就离婚。”当时他刚刚买了房装了修只剩下十五万，就全给了她，他们俩约好，等再给五万就委托律师办理离婚。
幸亏妻子走得果断，她原来单位的高管悉数被抓，他们从此失联。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