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智异山下//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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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09 10:13:50 1213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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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智异山下

白水

智异山是韩国三大高山之一，庆尚南道境内最高的山。“智异山风景非常好，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红叶吧，山上还有寺庙呢。”来晋州没几天，韩国的朋友对我说。韩国人认为，智异山是中国境内长白山的余脉，长白山是朝鲜民族的发祥地，其灵气向南延伸，在韩国南部隆起为智异山，所以智异山也很有灵气。

但新学期开始，一天天忙碌，没时间出去游玩。深秋时节，校园里红叶斑斓，校外小山上也有红叶树，在碧绿的山林中，静静燃烧的火焰一般，让人振奋、温暖。韩国到处都是山，如果登高远眺，千山万壑，层林尽染，一幅很壮丽的画卷。

到十二月份，中文系举办学术研讨会，英文叫seminar，韩文直接从英语音译过来使用了。研讨会地点就在智异山下，可以顺便观光，要求老师和研究生各自准备论文，在研讨会上发表。二十六日早上十点，我们一起从庆尚大学出发。教授开车，尽管年纪已近六十，头发花白，但开起车来劲头十足，在高速路上不甘落后。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看到时速常常一百多公里，有时到一百二十多公里。只顾看路上你追我赶的汽车，没大注意周围的风景。其实看不到多少风景，因为两边尽是山，时时遮挡视线，没有开阔的视野。山就在路边在眼前，汽车开得快，山林一闪而过，看不清楚。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车子下高速路，慢下来，在山路上左拐右拐、上坡下坡。路两边仍是山，但觉得高大一些。山谷中有溪流，岸边坐落着几户人家，山上满是树木。这里是海洋气候，温暖潮湿，山林被滋润得丰盈秀丽。有时看到路边有非常高大的松树，树干铜铸一般，枝条如虬龙伸展，一簇簇松针在空中纹丝不动，不禁让人肃然起敬。如火如荼的红叶是看不到了，但一些树上还披挂着黄红斑驳的叶子，似乎要坚持给冬天增加一些光彩。

“看，智异山，下雪了。”后排座位上一位同学忽然叫起来。赶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眼前绿色群峰的后面，在半空中，一座银装素裹的山峰，映在碧蓝的天上。虽然不是全都被白雪覆盖，但灰暗山峰上的片片白雪更让人觉得神奇、美妙。雪峰在半空巍然高耸，那么高，是琼楼玉宇，另外的一个世界，没有人能上得去吧。那是一个冰雪的世界，纯洁、干净、透明，让心灵也变得晶莹、透彻、一尘不染。一时间，除了开车的教授，大家静静地看。这是一幅让人心动神迷的画卷，蓝色、白色、灰色，还有近处山林的绿色，组成这缥缈神秘的美景，不由感叹造化的神奇。在明亮阳光下，白雪熠熠生辉，露着笑容。随着车子在路上行驶，雪山忽隐忽现，让人有些担心、惋惜，还未看清她的面容，便再也见不到，依旧是眼前起伏连绵的青山。还沉浸在欣赏雪峰的心情中，大家静默无声。我不由深深呼吸，赞叹，心情虔诚、崇敬，因为我知道，虽然看不到那美丽、圣洁的雪峰，但我们正慢慢进入她的怀抱中。

汽车在山坡上一栋楼房旁停下，大家下车，打开后备厢，往楼上搬运带来的食物。楼房有两层，一层是寝室、厨房、餐厅，二层是会议室。会议室里有许多桌椅，有空调机、投影仪，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已经十一点半了，大家忙着把紫菜包饭、米糕、腌萝卜、水果等摆到桌子上。先吃饭，然后开会，发表论文。

一点整，会议开始，已把大家的论文印制成册，每人一本。我不会韩文，一位研究生坐到我旁边，给我翻译。后来慢慢地自己能看明白大致意思了，因为到韩国后，我曾花几个月的时间自学韩语，会拼读，只是词汇量很有限。好在韩文中有许多中国语词汇，许多音译的英语词汇，再加上韩文中还掺杂一些汉字，所以意思基本上明白。参加会议的有十六人，其中四个是在这儿读研究生的中国人，加上我这个外教，中国人占了近三分之一。另外还有一个韩国研究生，他的夫人是山东烟台人，他汉语非常流利，曾在中国生活多年。所以我竟没有一点什么异国他乡的感觉。

系主任让我选一个与文学有关的交叉学科的题目，我讲了自己对文学与哲学关系的认识。我讲中文，他们都听得懂，有时停下来，回答他们的一些问题。系主任说，这个题目太让人头疼，哲学很不好懂。是的，有人认为，哲学家就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找麻烦的人。系主任还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哲学家都是男人，没有女哲学家？我说这个问题还真有人思考过，说男人自以为懂得哲学，要用哲学研究生活；女人不懂哲学，但她们懂生活。大家都笑了。一位韩国教授发言，坐在讲台上，聊天似的，绘声绘色，侃侃而谈，引得人们时时发笑。我虽听不懂，但看到大家的笑容，不由得要笑。

研讨会从一点到五点半，中间休息半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研讨会结束，走下二楼会议室，大家到一楼餐厅吃饭。在餐桌上摆开带来的各种美食，有紫菜包饭、米糕、肉片、白菜叶、生菜叶，各种小菜，又在厨房里做韩国比萨，就是把鲜鱿鱼片、韭菜混在面糊里，在平底油锅上摊成薄饼，煎熟。有可乐、果汁、啤酒、烧酒，还有一位中国留学生带来的东北白酒。教授们坐在桌旁休息，学生们准备宴席。真是有点累了，需要放松休息一下。宴会开始，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说笑。教授们很有趣，拨通在中国的我爱人的电话，让我和爱人通话，他们唱歌给她听。又拨通一位中国女研究生家里的电话，让她和爱人通话，大家一块唱歌。还拨通一位韩国教授家里的电话，让他和夫人通话，大家唱歌。歌声、笑声不断。

兴之所至，有一位研究生顺手拿起三个橘子，在两手上抛来抛去，杂技演员一般。一位平时非常腼腆害羞的博士生和别人猜拳行令，用筷子敲着盘碗大声唱歌，大家拍手应和。“真想不到，你怎么会这样疯狂啊！”大家笑着说。他唱完后，趴在桌上不动了，一会儿站起身，摇摇晃晃去睡觉。他平常不喝酒，今天喝醉了。白天那么劳累，紧张、拘束，晚上就要忘情地放松、放纵一下。继续喝酒，直到九点多，都兴高采烈的。

“一块儿去唱歌吧！”一位教授这样说。“好啊！”大家都响应教授的提议，走出房子，到附近的小镇上去。有几个人没去，收拾房间，或者想早点休息。天上半圆的月亮当空朗照，洒下淡淡清辉，道路微微泛白，四周朦胧一片。走过一座桥，河水微微闪光。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有不少灯光的街道上。找到一家唱歌房，要价太贵，没进去，又到另一家。房间不大，我们七八个人快坐满了。

光线昏暗，电视屏幕更显明亮，头顶上彩灯闪烁。大家开始唱歌，服务员送来水、啤酒，边唱边喝。我五音不全，唱了一首便作罢。他们不再管我，尽兴地唱起来。一人唱，其他人拍手、跳舞，年轻的女研究生站到电视前扭腰摆胯，引得大家笑个不停。有时乐曲热烈奔放，人们手拉手一起跳舞。教授也唱歌，没了白天威严的架势。教授用手机给大家照相，把热闹欢乐的场面拍下来。他很高兴，像个快乐的乡间老头一样，在人群中手舞足蹈，一边“嘿啊哈”的叫喊，喜笑颜开。“疯了，全都疯了。”身边的中国留学生笑着说。我头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觉得不大适应，但高兴不好吗？谁不愿意开心高兴？

从唱歌房里出来，已是快十二点，大家往回走，仍然兴致很高，说说笑笑。我和中国留学生走在一起，“没见过这样吧？老师？”“没见过，在中国我从来没这样过。”我说，心里仍然有些兴奋。“韩国人有韩国人的生活，别看他们白天工作时那么认真、严肃，拼命的样子，晚上就会放松一下。这和中国人不一样。”留学生说。是啊，生存、活着是一样的，但形式各有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文化。

路边有一家商店还开着门，“走，进去吃点东西，喝点饮料吧。老师来到这里，应该体验一下韩国人的生活。”于是大家一块儿进去，要了方便面、饮料，里面还有小桌子、椅子，是专门为客人准备的。泡了方便面，大家分着吃一点，喝饮料，还吃点小饼干、点心什么的。我觉得有点困，也有点累，从没有这么连轴转，这么长时间不停忙碌的。不过，看到别人那么高兴、快乐，自己就坚持吧。“不用担心，这个商店通宵营业，常常有人晚上这样来吃东西。”中国留学生说。

从商店里出来，继续往回走。街道两边的灯少了一些，月亮斜斜的，显得暗淡，路上只有我们一伙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更觉得累了，困倦，有点头昏脑涨。已是下半夜，几点？不管了，懒得看表，尽快回去休息吧。“再去喝一杯？”一个韩国留学生说，教授同意，说“好啊”，又问我：“怎么样？还能再喝一杯？”“不好意思，不行了，要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说。他们几个人又去喝酒了，我和两个学生一起回去。不记得那时怎样走路、过桥，上山坡了。回到住处，醉酒的研究生早已进入梦乡。房间有地暖，铺一张毯子，再盖一张毯子，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那几个人什么时候回来休息的。餐厅、厨房、两间卧房都可以这样简单地睡觉休息，很方便。

第二天醒来，已是快九点了，见面互相问候，洗漱，吃早饭，然后回学校。大家都高高兴兴，似乎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这座楼房是庆尚大学的，专门用来进行这样的学术活动，平时有当地人在这里照管。

回到学校已是十一点多，在中文系楼下停车。学生们站在教授身边，听教授讲话。我听不懂什么意思，学生都恭恭敬敬，我也不好问。教授讲完，大家再见，我回自己的公寓。好像觉得还是有些累，想想昨晚的事情，梦境一般，自己不大相信真的发生过。特别是夜里的月色、山影、灰白的道路、朦胧的山野，不相信自己曾亲身经历过。即使韩国和中国有许多历史渊源，同样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但两个国家地理气候不一样，文化不一样，整个的人生世界有很多不同。

眼前忽然浮现那半空中的智异山雪峰，更觉得如镜花水月。我是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但又似乎没有异国他乡的感觉，生活大概本来就没有什么故乡和他乡的区别。故乡是永远的乐园吗？可是从十多岁起，自己离开了故乡，而且越走越远，又来到韩国。怎么还常常觉得思念故乡？

想起现代作家许地山的小说《缀网劳蛛》，蜘蛛辛苦结网，又常难免破损，那要在哪里结网才好？文中有这样的话：“生的巨灵按手在我头上说：自己选择去吧，你所在的地方无不兴隆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