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训 练 队
完成政治处整理干部档案的工作,已经是五月下旬了。在新兵连里,刚刚认识的几位战友,也都各奔东西了。这是人生一次很重要的分配,他直接影响到今后各自生活的走向,有的人被分配到汽车队;有的人被分配到修理连;有的人被分配到司令部,还有人直接下连队,而我被分配到训练队。
自从中苏边境的“珍宝岛事件”之后,部队里“要准备打仗”的喊声,叫得震天响。全团上下“提高军事素质”,“抓紧军事训练”也不仅仅是口号了。干部组成教导队,战士就成立了一个训练队,目的是进一步培养和强化新战士的军事技能,通过集中学习、训练,提高军事素质,为充实部队战斗力前打下一个好基础。
当时部队装备是五十年代引进苏联T-34坦克,还配备76自行火炮,这是按行动装置履带式结构的自身能运动的火炮。在装甲兵团里,无论是坦克还是自行火炮,都必须掌握的三大技能,就是通讯指挥、高炮射击、驾驶技术。这些基础的军事科目,在训练队里用一年的时间学习和掌握,可想而知,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压力都是巨大的。而这一切与我都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因为我一下连队,就被任命为训练队的文书。
我的前任是一个长春兵,叫杨贵臣,两只大眼睛,长着长长的睫毛,因为说话的声音和姿态,都有女人的模样,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姑娘”。是他教我如何在基层连队里,做好文书工作的。文书就是协助连领导处理日常的行政事务,是连长、指导员的勤务兵、通讯员,也监管军械员。我的日常工作,主要是收取各类文件,有时汇总统计上报各类情况的报表;每天要检查枪支弹药,填写连队日誌。比较特殊的任务是负责来队家属的安置,还有迎接上级检查,多半是评功授奖,入党、提干时的调查摸底。

训练队全体干部战士合景
实 弹 射 击
在训练队印象最深的是实弹射击。我虽然眼睛近视,但实际上一点儿不影响我的射击水平,第一次实弹射击,我就让所有的人大跌眼镜。文书的职责有一项是负责枪悈管理,包括连里的几位领导的枪只保养。我每周都要保证有两个小时保养这些枪支,当年的配置是五四式手枪,是供基层指挥员和特殊兵种使用的,有效射程在50米,7.62毫米口径,手枪大约有一斤半重,手枪的重量与我的体力很适应。我第一次摸枪,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摆弄这些枪械,像我熟悉的玩具一样亲切,有一种特别的情感。
在训练队,第一次参加实弹射击,我印象极为深刻。那天,我负责发放子弹和登记每个人的射击成绩。等全体人员撤离靶场的时候,队长王延轩,把我留下,叫我去取几张新的靶纸,又让我给连里其他几位领导发10发子弹,分两个弹夹。当时有副队长苏勤、一排长刘庆林、司务长何勤华(小胡子)。王延轩队长是我们队里的老资格,它的射击成绩一直很好。他瞄准靶心,连发射击,脸上有点泛红,是一种无法掩饰的自信。首轮射击,他的成绩是45环,每个连里的干部,都打了一遍,成绩的确没有王队长的好。最后王队长对我说:“文书,你也打两枪吧。”好像是对我工作的一种奖励,我喜不自禁,戴上近视镜,立靶、装弹,单手握枪,抢柄卡在虎口上,手腕和大臂挺直;瞄准,晃动中眼睛、缺口、准星三点一线;食指直扣扳机,有意预压,无意击发;深呼吸,击发前吸进,击发后呼出。一连5发,验靶42环。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王队长说“不错呀,你以前练过?”我说,是第一次打靶。他说:“再来一次!”很严肃的口气还有点命令的意思。我又压两个弹夹,王队长先打41环,我这次出手很慢,尽量控制着情绪,结果还是40环。王队长不吱声,在身旁所有的人也都不说话,在距离几米的位置斜着眼看着我,我默默地收拾东西,心里有些窃喜。直到后来过了很长时间,王队长还是不相信我是第一次打靶,他怀疑我是有背景的人,甚至在我身上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王队长是旅顺人,副营职,他既是队长也是教员。据说,当时他是唯一在军事学院毕业的专业技术干部,他的教学方法,完全采用了苏式教程。但不知为什么,我们入伍的第二年,他就转业了。

战友 王福春
初 试 洪 流
训练队里分两个排,一排长刘庆林,二排长由李文生代理,30多名新战士里大部分是前郭兵和少部分的庄河兵。我们一起入伍的前郭兵里有王俊、王福春、祝有才、张国政、石华山、赵常友、勾万福、封永军、邢桂儒、陈绍仁、孟昭义、王文重、孙守文等。庄河兵我记得,姜英杰、张喜林。还有一名长春知青何通宇,卫生员是大连知青,叫张建明。后来,在前郭兵里提干的不少,有赵常友、祝有才、勾万福、张国政、马俊等。
“三中”营房地处开原的东南,每次上街必经之路,好像叫“文化路”,路上有一个新华书店,一个百货商店,两个副食品商店。有一个街心转盘,旁边是团里的卫生队,再往前就是火车站了,我每次路过卫生队,都要去看看张建明和孟斌。回来的时候,有时会到副食品商店买两根儿香肠,那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香肠,另一个是花生米。我每次上街前都会到个排里转一圈,问大家有什么东西要带买的?当时每人每月只有5块钱的津贴,要买的东西都十分有限,一般是牙膏、香皂,也有捎信纸和邮票的。
有一天,上街前我到排里时发现王福春没有去上课,一问才知道,他患了感冒,还在发烧。我在副食品商店给他买了两瓶水果罐头,一瓶山楂的,一瓶黄桃的,我给王福春时,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说,这是队里慰问病号的,他还是半信半疑。没过多久他又悄悄地给我送来一双袜子,并告诉我家里来信了,很闹心。从那儿以后,我俩就经常到篮球架子底下谈心,能唠唠心里话,不知不觉的就成了好朋友。
记得有一次,训练队在操场边上挖排水沟。有几个前郭的战士,看我从旁边路过,就用土块儿打我。我一时怒火中烧,站在边沟的土堆上,大声呵斥:“你们谁打地?谁打了人就给我站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关,木纳地看看我,又继续干活了。这时候,王福春走过来,小声的对我说:“他们是在和你开玩笑,不要动气,生气就没意思啦。”我不解地问:“哪有用打人的方式开玩笑的?”王福春儿说,这你就不懂了,名义上他们在打你,是挑衅,其实他们想让被打的人说出,是谁打的人?是谁揍的?这个“揍”,就是爹妈“揍的”那个意思。我虽然明白过来,但还是觉得在被别人侮辱。王福春说,在农村,大家开这种玩笑很正常,你要学会融合才是。
到训练队后,我一心置身于火热的训练气氛之中,大家都在紧张的学习训练。看他们经常忙的头部抬眼不睁,我心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另一方面,也有些稳忧,因为我听到有人议论我,且有点像地方吓人的政治指控,尽管有些牵强,但我仍然觉得迷茫,让我心里没底。

训练队结业前团营首长与大家合影留念
队里平时上训练课,我都是参加炊事班的活动,炊事班的作息时间与排里有很大不同,大家去上课,正是准备做饭的时候。只有晚上有点整块的学习时间,可是,连里的活动多,我又得参加这一边,所以我的活动空间相对宽泛、自由。我的这些表现,被有人看成是自由散漫,并且反应到指导员那里,还上纲上线,说我身上有小资产阶级意识,如果要求不严,就会产生严重后果。这是我步入社会第一次遇到的挫折,当然,一下子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我的心情也是时好时坏,不知道和谁倾诉内心的苦闷,更无力去抗争。
随着心情我也有看不惯的时候,看别人都像讨厌的市侩和政客,这也充分暴露了自己的清高自负,总也长不大的臭脾气。我的思想情绪,是无法掩饰的,激昂也是装不出来的,我无法面对,但也摆脱不了现实,更没有改变身处的境遇的能力。事实上内心充满的迷惑,也正是思想情绪中,常常透露出的一种不成熟的表现。当时,我好像也刻意的渲染了这种不安。
我有一首不伦不类的诗《别训练队》,很能代表那时的心情。因为我把它写在训练队结业时的合影照片的背后,所以一直保留到今天。
别训练队 全文如下:
昔别出征七一年,
一春一秋心茫然。
掏此寸肠慷慨意,
有时谲诈倍熬煎。
吾随徘徊无媚骨,
怎又相立齐欢颜。
遮掩避羞过闹市,
颔首临场还笑脸。
1971年11月18日

作者刘铁军
刘铁军,吉林长春人,长期从事交通规划工作,多有学术论文发表。2013年退休,开始散文诗歌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