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席慕蓉《乡愁》)莫说乡路长,再长也长不过游子的思念;莫说天涯远,再远也远不过游子的目光。本文作者贾红松老师怀一腔故乡情愫,站高望远,上下几千年,纵横捭阖,驰骋想象,从国写到家,从大写到小,为老家白杨镇谱写了一曲千年颂歌。借助田俊换老师的倾情演绎,此文读来感人至深!因篇幅较长,我们将分四次把全文呈现给读者朋友们。

归
没有离开家乡的人或许难以想象游子对于根的留恋,如同北人难以想象南人对于海的痴念一样。
家乡话里,一件事情后面加上一个“走”字,便包涵了明确目的,譬如“赶集走”(相约去集市上的意思),“上学走”背起书包和小伙伴们上学的意思),“去东坡走”(去东坡上干农活的意思),“喝汤走”(到飘着香味的羊肉汤馆里喝汤的意思)。
东寨门和北寨门外各有一条土路通往东坡。出寨门后的两条凸凹土路,直通到东竹园南头后拢归到一起,路口处有一座用几块青石板横成的小石桥,从东竹园流下来的一股清水,顺地势沁润了一小段路面,遇上雨天,小石桥西头常常泥泞不堪,下地人的鞋子难免被黄泥粘掉,这座小石桥遂得号----掉鞋桥。

小时候,母亲总打发我跟着锁卫哥、哑巴、老何头他们一起去东坡放羊。出了东寨门,一过掉鞋桥,几家的羊自然拢成了一群,在哑巴家那只长犄角公羊的带领下,不用吆喝也不用管它们,十几只羊撒着欢地往东坡上奔跑,一溜烟似的。
我在东坡上挖过地丁、蒲公英、防风、伸筋草、瓜蒌,抓过蹬倒山蚂蚱、蝈蝈、蛐蛐,品尝过罗罗葱、野小蒜、黑老鸹眼、红柿子、野酸枣、马宝蛋儿。还和哑巴搭伙围捕过一只野鸡,那只浑身长满了华丽羽毛,拖着长长尾翼的野鸡非常机警,眼看着就要落入我俩手里了,那只野鸡却猛然一冲,挥一挥翅膀,嘎嘎叫着,得意地向下边的田地里飞去了。
多年以后,那只野鸡在天空中划过的弧线,不经意间就会浮现在我的梦里,和那只野鸡一起浮现的,还有哑巴跳着脚,咿咿呀呀比划着埋怨我的那张赤红脸。

东坡下是连片的水浇地,收获的麦子、玉米一年年丰满了农户家的仓廪。东坡上地势平缓,通风向阳,出产的绿豆、豇豆、芝麻、红薯等杂粮,调剂着庄稼人的肠胃。将东坡上出产的豇豆绿豆熬汤后,下入一指半宽的白面片,汤味滋润绵香,面条软糯可口,一家人能多喝好几碗。将地里挖出来的红薯,切片晒干后磨成红薯面,经巧妇们的手一擀,拌上蒜汁、辣椒油、香菜、熟芝麻碎,筋道爽口的手擀红薯面条是古镇人的最爱。东坡上长出来的芝麻、花生、油菜、油葵压榨成的油料最是醇香,跟着游子的脚步走过千山万水后,驻留在了异乡异域,勾逗着一个个游子的悠悠思绪,绵绵乡愁。

东坡顶上是一块平整的土地,有近五十亩,风水先生说“平顶地出皇帝”,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话有人信,地里老坟头多,与风水先生们“忽悠”相关。
小媳妇们胆小,上平顶干活算是一件提心吊胆事情,往往要几个人结伴前往。东关的老碶头爱开玩笑,有一回,老碶头反穿着一件羊皮袄躲进了坟圈里,日上两杆时,几个小媳妇上了东坡,老碶头从坟圈里探了探身子,眼尖耳聪的小媳妇看见了坟圈里的“怪”东西,“妈呀”一声尖叫,几个人飞也似的逃下了东坡。

平顶上闹鬼的谣言越传越邪乎,没有胆量的人不敢一个人上坡顶干活。老碶头“似乎”不信邪,他偏挑黎明前上东坡,天擦黑时才从东坡上大摇大摆着下来,东关人都说老碶头胆大,老碶头笑而不答,临咽气前,老碶头才告诉了老婆子平顶上闹鬼的秘密,气得老婆子一叠声骂:老不死的!作精呢,鬼是你能装的?
算是命运捉弄人吧,不管情愿或不情愿,主动或者被动,高中毕业后,老天爷安排我种了几年地。当我手里紧紧攥着光溜溜的锄把,或者握着寒光闪闪的镰刀在地里出力流汗时,对于未来和前途,我曾经茫然过。
每一次在平顶上干完活,把磨砺得亮光闪闪的锄头杵在地里,我心有不甘地站在坡顶上往远处眺望,南面有九皋山、磨钟山罗列在原野的尽头,西面是黑山高耸,北面则有半坡山巍峨,三山环伺之中有一块狭长的盆地。能看见顺阳河的粼粼波光在镇子的南边闪耀,一条车马路从盆地的东头延伸过来,像白练一样飘过古镇,又向西飘失在了烟云深处。可这条看似普通的车马路,却是历史上有名的“荆楚晋陕”古道啊!从南方来的丝绸在洛阳南关下了船,经伊河漕运到彭婆码头后,转陆路过白杨,向西北穿陈寨沟,越过函谷关,再西进商洛,辗转河西走廊,最终到达了恰克图。看着眼前的风景,我知道我的梦想不能泯灭在这块黄土地上,我的心早已经伴随着古道上的商贾贩卒,辚辚马啸,悠悠驼铃飞向了远方……

几年前,上东坡的两条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路面也平整宽阔了许多。修路时,掉鞋桥上的那几块青石板被吊了起来,一翻个,人们惊奇地发现,其中的一块石板竟然是清中期的刻字石碑,这块石碑后来被运到了东关的夫子庙里,底部稳固上一个碑座,立在廊檐下供人观瞻。我家老宅就在夫子庙旁边,那块石碑被我摩挲过很多遍,抚摸着石碑上的一个个文字,就像抚摸着祖先的皮肤一样,尽管粗粝,但粗粝之下,似乎有一根根沧桑的血管在汩汩地律动,有一缕悠悠的文脉从历史深处悄然而来。
父亲的坟茔紧挨着高速公路路基,迁坟成了必然,为故去三十多年的老父亲选择新坟地时,思来想去,平顶上最合适。挑个日子,细细致致干了一天,黄昏时,一座坟头落成了。我指着新鲜的封土笑了笑对妻子说:叶落归根,这地方要成咱俩的窝了。妻子眯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

仔细想想,人这一生挺短暂的,年轻时四海为家,到处拼搏,老去之日,却不免俗套地依恋家乡的这片土地来。我自己算是一个幸运儿吧,城市里的那个家好歹离故乡不远,隔三差五就能回来一趟,陪伴一下耄耋之年的老母亲,顺脚也能到东坡上走一走,看一看。
呼吸一口山野的风,沾一沾草尖上的露珠,踩一踩生机盎然的黄土地,摸一摸沉甸甸的庄稼,感觉家乡的一切如此美好,如此亲切。
挥不散母亲的炊烟,忘不掉父亲的身影,回归黄土,是宿命,也是幸福。

作者简介:贾红松,70后,宜阳县白杨镇人,法律工作者,洛阳市作协会员。文学作品散见《海外文摘》《散文选刊》《河南文学》《西部散文选刊》《牡丹》《人大建设》《民主与法制》《河南法制报》《青年导报》《洛阳日报》《洛阳晚报》等期刊报纸,中宣部“学习强国”河南平台、“党报头条”等主流自媒体,团结出版社出版《岁月悠然》文集一部,散文多次获奖并被拍摄为电视散文。

主播简介:田俊换,网名田添,宜阳县白杨镇人,白杨镇五区学校教师,人生信条“努力做好自己”。

(编辑:白杨写作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