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谭芯芯, 1952年生于北京。曾为上山下乡知青、石油工人、国家公务员。发表作品有散文、诗歌、论文、人物传记等。

相识北国 相聚北京
文/ 谭芯芯
2006年2月3日,农历正月初六。狂风为寒冷助威,数九以来北京最冷的一天,冷得街上少了人。
曾为东北冰天雪地里的石油工人,北京的寒冷自然不在话下。龚铁红倡议、成玉清召集,七十年代同为吉林油田扶余采油一厂的朋友们约好相聚。

我路盲,说好了在北四环的车站等谢宗瑞带我去找聚会地点。太冷,我穿过马路在向阳的车站等候。手机不停地响:是谢宗瑞:“你在哪?”
“我在车站。”
“你等着,我去找你。”
我不解地问“你在哪儿啊?”
“我也到了。” 谢宗瑞回答。
举着手机,话音没落,我一转身,谢宗瑞就在我身后不足两米。唉!真是哭笑不得。她以为我会在下车站等候,没想到我来了个夸父逐日,追太阳。感谢信息时代,手机的功能无论咫尺天涯。我们这个笑啊!
找到翠湘楼,我俩第一。谢宗瑞曾经多次获得采油一厂女子乒乓球赛冠军。今天的第一,却是并列啦。
约定11:00点。笑声中,吴葆珊、成玉清夫妇,李龙海、刘华荣夫妇,孙永康、李利琴夫妇,米容平、钱晓文夫妇,曹韧、龚铁红、徐东平相继到来。互相之间有曾经聚会过的,也有三十多年来头一次见面的。但我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知青见知青,石油人会石油人,没有寒暄,更多的是亲切、自然。

人世间,万物轮回。虽周而复始,却是螺旋上升的回归。不同的年代,不同的途径,但最终我们都回到了出发点北京。当年的青春与锐气已经埋藏在成熟与沉稳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落座,成玉清简短的开场白后,大家举杯共庆这次难得的相聚,现代化的数码相机聚焦在欢乐的时刻。杯觥交错,话题自然离不开难忘的知青岁月。青春的岁月像条河,遇过险滩,却始终奔流。
很难想象说话慢条斯理、文文静静的成玉清当年竟是农家好手:种地、做饭、养猪、扎笤帚……但是就凭她在采油一厂带领“131”标杆井组苦干的劲头,就凭她用汗水浸透出的“劳模”称号,再凭我们每个人曾经有过的经历,谁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刚强能干。升任女子采油队队长后,她的工作业绩尽人皆知。

李利琴一语中肯:“成玉清是外柔内刚。”
看得出,吴葆珊虽言语不多,却是成玉清钟情的守护神。用成玉清的话说:“当初下乡时说的是扎根,老师给分配了4男4女。最后就我们这对儿成了。”她没有说幸福,但是从他们的默契中,我们分明能感觉到。
说话间,成玉清与米容平为“9.11”碰杯,令人不解,投以疑惑的目光。莫不是他们曾经在美国相遇?米容平不紧不慢地解释:“1971年9月11日是他们从集体户到油田的日子。”
原来如此!众人前倾的身体和紧张的神情又都放松了。他们越说越近:一趟火车拉到前旗插队;同一批抽调到油田;都被分在采油一厂。

钱晓文一直坐在旁边微笑静听,偶尔和左侧的龚铁红说上几句。待大家问米容平怎么分到采油4队的,钱晓文用脱不去上海味儿的北京话幽默地接过话题:“他是在那等我呢。”一阵笑声,传递着大家对他们北京与上海“搭档”的祝福。米容平当了10队队长,又让人羡慕!10队有个北京老高中的人当队长,尽管工作艰苦,精神上一定轻松愉快。
我和钱晓文因为担任过采油队化验员而熟悉,至今我还珍藏着当年我们特意穿着白大褂的合影。回北京后和他们夫妇有过几次联系,我常常称赞她有福气。
此时徐东平也赞同地说:“她是特别有福气。有一次她要去我家,事前米容平帮她找好路线,详细告诉她怎么坐车,怎么走,什么都给她弄好了,一点儿也不用她操心。”我笑着帮腔:“我们是在变相夸奖米容平呢。” 钱晓文右侧头看看米容平,眼神里都是幸福。谁知米容平当队长时她的付出呢?米容平话不多,黑色镜架遮不住他的笑意。
刘华荣、李利琴、曹韧、谢宗瑞、还有我,5女性都是在扶余县插队的北京知青,都是采油9队成全的有情人。她们4人都是北京与上海联姻,只有我北京对北京。徐东平也是9队人,但她是上海的老高中,当年更具远见,选择了中国科学院的一位同乡。龚铁红是老初三的,底子不薄,思想深刻,一篇出色的批林文章使她的才华被发现,渐次走上政工路,其后担任15队指导员。

吉林油田采油一厂4队、9队、前旗、北京,分别成就了我们的姻缘。相依互助,我们走过了艰难困苦。如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慰。感谢历史的馈赠。
现在的吉林油田因为七O年“上马”,故前身叫七O油田,对外用9018信箱。各指挥部、厂里有驻军代表,基层按连、排、班建制。
1971年10月我们被抽调到油田,从扶余县城200里地外的屯子坐马车到公社,换乘油田的大卡车颠簸到县里时已经很晚了,在钻井指挥部落脚。
第二天,李利琴、曹韧、谢宗瑞和我即被分配到钻井指挥部的大食堂帮厨。几天以后,等这一批知青全部到齐了,我们被重新分配到采油一厂。在厂部两排简陋的办公室前的空地上厂长讲话。几十年过去了, “你们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句话让我刻骨铭心。
采油9队是未投产的新建队,地处偏僻、荒凉的八家子。后来被油田树立为学大庆的“样板队”。有一天开过5个会,无休止地会战,在零下二、三十度严寒中作业,连续3个月日食三餐贴饼子、黄豆,严苛的管理方式……

刘华荣、李利琴、曹韧、谢宗瑞、刘树华……她们都先后在先进井组工作。七十年代,荒郊野外,样板队,先进井组,三班倒,独立工作,女同志,这几个概念蕴涵了她们多少艰辛的付出,历史一定记得。

谢宗瑞问对面的李利琴:“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咱俩看两个井组,往“11——7”井组去的路太瘮人了。”
“怎么不记得。”回想当年,李利琴隔着餐桌冲着我们说:“当时钻井大食堂要留咱们,都不愿意留下,觉得在食堂干没出息。”
“是啊,早知道采油那么苦,还不如留在食堂呢。”我的话音没落,不知谁接了一句:“在食堂吃的多好啊!”
9队离厂部四五里地,离县城就更远了,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全队140多人,一辆毛驴车又要采购,又要拉生产用料。特羡慕在厂部周围的单位了,听说在县里的采油队更美,查井的功夫就在街里转了。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想都不敢想。
9队集中了北京、上海知青,还有一些转业兵。隆冬十月,扯个帐篷在大地里,一铁锹原油在帐篷里连火带烟一块儿冒;地上挖个坑,大铁锅往上一扣,烤红薯,就是一顿饭;大地里我们捧着一碗高粱米饭,就着风往下咽;雇的老乡送来一车水,容器是大油桶改装成的罐子,杯水车薪……记得当年有一位厂长到9队,看见我和谢宗瑞,问:“这俩姑娘是长得就这样还是脸没洗透露儿?”我应和着他的话:“我长得就这样。”
“你记得不记得咱俩抓偷油的?” 曹韧坐在我斜对角笑着问我。
“怎么不记得。那天咱俩一块儿值夜班。”我回应她。
“我们俩抓住偷油的,偷油的站在油坑里不承认。我说,你瞧你那姿势就是偷油呢。” 曹韧边说边像当年一样比划着用铁锹挖油的姿势。
食堂门前、宿舍房后一个露天大油坑,罐车卸的油是给队里食堂做饭用的。可坑上没盖儿,那不是给偷油的预备的吗?附近的老乡每天深更半夜光顾。深夜经常被吵醒,等追出去人早跑了。偶尔有几次我俩一块儿值夜班,又都特认真。一个老头挑着两桶油在垅沟地里跑,可能是跑不动了,停下来提了提裤子。曹韧对我说:“你看他要解裤子吧?”
“他敢!我拿大头鞋踢他。”我抬起脚上的大头鞋。
说起这事,一点儿都没忘了当时的情景。极其吝啬表扬的领导为这事在会上表扬我俩,说要是偷油的老乡真拿家伙给我们几下子可够受的。
“孙永康,你记不记得我和测试班一块儿干活儿?”
孙永康正举着摄像机为大家拍照,满脸带笑地回答我:“记得。你干活麻利。”当年他就是这么说的。
当年我是这么回答的:“不麻利冷啊!”七十年代的扶余,白天气温零下二十多度,野外取测试资料,手脚不利索行吗?
孙永康和李利琴交了朋友,他常跟我们一块儿玩儿,脾气好极了。如今,他又是不声不响地为大家倒了一圈儿酒。

李龙海挨着孙永康就坐,大家都称赞他几十年没变样。
“徐东平,我一直感激你当初对我的帮助。”坐在我右手边的徐东平不明白我说的什么事,一脸愕然。
“那年我在地质科要考技术员。我是初一的学生,哪儿会高等数学啊?临考的前一天晚上,你告诉我,把重要的数学公式背下来,不会答题把公式写上,也能得分。考场上我真的把一个公式孤零零地写上了,真的得了分,真是勉勉强强地及格。”
“有这事吗?我早就忘了。” 聚会中,徐东平开朗的笑声最多。
“龚铁红,当年有中专学校到油田来招生,你几次问我怎么不报名?那时我不愿说,是因为出身去不成啊。可是你鼓动我上学的事我却始终记着。”我对坐在不远的龚铁红说:“1982年我上了电大。”
“国外承认电大学历。” 龚铁红还像当年一样诚恳、朴实。
刘华荣、曹韧、成玉清正兴致勃勃地谈论她们后来在新组建的采油6队搭班子的事,刘华荣隔着挺远冲我大声说:“你不是一直在写东西吗?什么时候能写到我?我不管,反正你得把我写上一笔,提一下也行。”

为了完成不曾许诺的心愿,我很愿意把在石油战线、在采油一厂、在15队、14队、10队、样板9队、女子采油6队、131标杆井组,无论工人、干部,饱经沧桑的我们都记录下来。
我可以记下每个人的点滴,但无论如何不能囊括我们那个年代石油人的艰苦、真诚、奉献;也无法尽述30年后相聚在北京的感慨、欢乐和欣慰。有一点是准确的:曾为石油工人,自豪也骄傲。
我将印制的散文诗“心灵的承诺”送给每人一张:“我和你从陌生走向相识,穿越时空,凭借万河,用我们的真诚,擎起心灵的承诺。
你和我从没有契约,我却听见你心灵的承诺:友情是博大、宽广、持久的爱。
我们的心灵在说:无论付出,无论求索,都意味着庄严的承诺。”

此时,吴葆珊已经悄悄地结了账,成玉清举起酒杯围着餐桌依次向大家祝福。
好纯的酒,好浓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