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届陇源杯作品编号:GSLYB-127
个人简介:张伟,笔名鹿鸣,1991年生于甘肃武都。热爱文学、音乐、摄影,喜欢旅行,去不同的地方领略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希望能把这一路的风景和成长的感悟用温暖的笔触表达出来。崇尚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的人生态度,“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现就职于陇南市武都金桥村镇银行。

梦回故乡
1991年夏天,我出生在陇南武都琵琶镇一个叫高家梁的地方,据说高家梁的先祖是由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而来,具体时间似已无从考证,但我曾在先人的墓碑上看到过文字记载。高家梁四面环山,记得以前在村口有一座瓦窑和一汪水泉,小时候,父母经常把我和姐姐送到爷爷家寄养,那时屋前长了很多丝绵树,每到夏天蝉鸣不已。儿时的夜晚,总会看到满天星斗,我们坐在庭院中,还能听到蛐蛐儿叫,后来我外出求学直到现在工作,很少回来,但我从未忘记那里,从未忘记爷爷的教诲,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在1991年的那个夜晚,我们的相遇。
故乡是具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座老屋或是一棵老树。记得小时候村里还未通路,每次回家都要爬山越岭,还好一路上有层层的农田,尤其是春末夏初或是麦熟的季节,遥望一片翠绿金黄,山川很是秀美,那时村子里都以农耕为主,靠种田吃饭的,但大家都充满着满足与欢笑。我是在高家梁“五房院”的旧楼上生的,据说我们的先人曾梦见这里的杏树上盘有一条大蛇,才把房子修到了这个地方,后来果然人丁兴旺,家境变好。后来爷爷在离这不远的“坪上地”修建了一院新房,1992年的冬天,我们一家人从此搬离了这里。我孩童时的很多时光常在五房院度过,长辈们都是那样朴实爱人,这里寄托了我对故乡和亲人很多的回忆,院口有一棵黄连古树,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和逝去。时光荏苒,如今五房院已不复从前的热闹,大家也都陆续搬离了旧院,很多亲人也相继离开了我们。
“坪上地”的房子是标准的古村落建筑,四方四正,正中一排房子是这一组房子的主房,也称“正房”,正房中间的房子有个特别的名称,叫堂屋,两旁有两间房是卧室。堂屋的屋顶很高,上方有木质的正方形镂空窗户,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光线很美。堂屋里摆放着几张黑色正方形八仙桌,在我儿时的意象中是很气派的,东西两侧是两层阁楼,中间是院子,青瓦白墙,古朴有致。
每年春天,我记得在二层阁楼的楼板下有很多燕巢。燕子利用楼板和椽子的斜度,把春泥塑在纵横的椽间,春来秋去,在里面传宗接代,我常常站在院落中看燕子飞来飞去,那时长辈们都说燕子是有灵性的,专找有好运有福气的人家托身,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后来我读到这句诗时很能体会。
从我家后门出去,曾经有一间草房,草房有两层,底下一层是猪圈,二层是堆放着杂物和干草。猪圈内有长方形的石槽,曾经养着一头牛和猪,那时候,要养牛供耕地使用,记得回家时,我常被爷爷叫着一起,他提着草料,我打着手电,一同走出后门,爷爷在昏暗的光线下,把草料倒进槽内,拿起一根木棒一边吆喝一边搅拌。
大门外是一片空地,以前种着两棵苹果树,还有一颗是桃树,它就像一个老邻居,陪伴我们家二十多年,记得以前回家,年迈的爷爷总是要爬上树给我们摘桃子,从我在桃树下的期待,再到长大后焦急地劝他快下来。他在树上摘桃子的动作我记忆犹新,佝偻着身子,很吃力、很笨拙,他费尽力气摘下的更是对孙子们的疼爱,香甜可口的红心桃全是关于他的记忆,然而这几年我再也没有吃过,如今那棵桃树已经死了,爷爷也走了已经七年了。
爷爷是二〇一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那天走的,他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我们,夜色中,我们悲伤地把他埋入生养他的那片土地,我拼命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想安静地守候他最后一次,犹如他等候我回家时的模样。爷爷刚走那几天,我总是彻夜难眠,一直在回想与他在一起时所有的记忆。
爷爷生于一九三九年,那是一个动荡艰苦的年代。青年时他只身去甘南当兵,我曾在家里的老照片中看到过他年轻时身穿军装的照片,非常的英俊。后来他复员回家,当过民办老师,又在大队做了书记,听我二爸讲过,在当大队书记时他领着全大队人打通了转水坝洞子,平出了几十亩良田,后来全县三级干部在玄湾召开了农田基本建设现场会,县委书记也来了。在那次现场会后不久爷爷就被通知去三仓工作了,后来他又辗转到盘底、洛塘等地工作,从一个农家出身的普通干部到享受副县级待遇退休,他鞠躬尽瘁三十余载,做人做事都很有口碑。一九八七年,奶奶不幸病故,家庭的重担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还要为工作四处奔波,也正因这样使他有着不与常人的责任心与担当,直至古稀之年,不论家中事情大小,他都还要操心过问,我的爷爷他真是操劳了一生。
我童年的很多记忆都围绕着他,与爷爷最初的记忆是他还在当时的洛塘局委工作的时候,但那段记忆是模糊的,当时我也不过三四岁。记忆中在局委大院里有一座花坛,里面种着一棵银杏树,秋天的时候树叶金黄,那时候父母开了家药铺,顾不上我们,爷爷经常带我去他的房子,他抱着我用胡茬扎我的脸,眼里满是疼爱,后来爷爷退休回老家了,那时我不懂,就问母亲“爷爷去哪了,怎么不在这住了”。直至现在我都能回想起我当时的失落,后来我也曾无数次去过那个院子,在那棵银杏树前驻足,仿佛有种深刻遥远的记忆无法言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现在想来,那都是关于爷爷的。
爷爷在我心中的形象是深刻的,经常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戴个帽子,我只记得他还穿过一套灰色的西装,但是隐约已经记不清楚了。常年的操劳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后来日渐消瘦,高大的身体已经变得佝偻不堪,但是却也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那种革命风骨的气质。然而在他去世前那两年,他一下子老了许多,爱谈闲的他话越来越少了,总好像一个人在沉思什么,走起路也步履蹒跚的,看着实在心痛。
爷爷是一个细心的老头,虽然年龄大了,但他总会记得老朋友和亲戚的生辰属相,他一生顾家,很重感情,总把亲戚的事,村里的事当做是自己的事,时刻记在心里,挂在嘴上,大家有矛盾了都爱去找他诉说,他总是能解开他们心中的疙瘩,就像村里为他送的挽联上写的一样,他德泽乡里,风范长存。爷爷拈米舔骨,节俭之至,多少年来,家人都说他太详细,自退休以来,他俯首农桑,甘于寂寞,和爷爷相比,我真的自惭形秽。
我曾经无数次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百感交集,那年我考上大学,临走时他来我家送我,简单地与我交谈并嘱托几句就匆忙走了,我出门想去送他,泪水却已经模糊了,只好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离去。有一次我回老家去看望他,临走时他坚持要送我,就这样,我们边走边聊,走过每一处路的拐弯,我多次劝他快回去,他总说“没事,再走走”,行至半山腰,我才目送着他的背影转身离去,那是我多么珍贵的记忆。坟地的棺木前,我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想到离他那么近,又是那么远,眼看着黄土一点点地淹没,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与告别。
爷爷虽然离开了,但我知道他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他已经深刻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骨髓里,他对我的影响甚至超过了父亲母亲,他的严厉与慈爱,他的谆谆教诲使我铭记在心,他深邃的目光,坚毅的神情,他的言传身教总是给我力量,给我激励。记得他走的前些天,我们还在政府广场散步,聊天时他说,不知道以前当过兵的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二爸还说买了车要带他去看看,看见他眼神里全是不舍与孤单,我心如刀绞。
爷爷走后,许多人都赶来为他送别,大家都在缅怀他,想念他,他在天堂也一定会很欣慰。当我忍着悲伤从他的坟旁离去,一个誓言已经作为墓碑而存在,我告诉自己一定以毕生的努力将他的品德去继承与发扬,我也一定会替他去甘南看一看。直到去年,我终于踏上了他曾经战斗过的那片土地,秋日的甘南让人流连忘返,我向着远方在心里默默对爷爷说,我们都很好。
其实很多时候,前行并不是走远,而是回归原点,回归初心,人的一生能够去的地方有很多,但能回去的地方却没有几个。于是,在爷爷离开的这些年中,想起他的时候我的眼眶常常是湿润的,那在少年时光里凝结的眷恋,那种奔腾在血液中的想念,是我浓浓乡愁的无所依归。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在那条长满野草的土路上,我看见一个身影在向我挥手,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远处对我呼唤,带我回家吧,在那个有些久远的院落中,我坐在爷爷旁边和他安静地聊天,听他说起遥远的过去,听他对我未来的期许,那个时候,我的人生才会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