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神性文明的鸿篇巨作 ——喜读健鹰长诗《青铜平原》
作者:陈修元
8月11日,诗人、策划家健鹰兄打电话给我,说他写作几个月的两千行长诗《青铜平原》定稿了。一向低调内敛的健鹰,通话中抑制不住兴奋。我感觉,冥冥中,我期待多年的由三星堆远古神性文明催发的洪钟大吕之作诞生了!而且是出自三十年前与我有一面之缘、后来神交、最近联系频繁的好友健鹰兄之手!
期待中阅读,阅读中期待。这个夏天,高温酷热,ewu战事胶着,疫情此起彼伏,人世间乱象纷陈,能让人静下心来阅读一首长诗,实属难事,更何况是由三千年前三星堆文明引发的长诗。为什么这样说?以我出生于三星堆遗址附近、在三星堆博物馆工作八年、并持续执念于三星堆文化、将三星堆自喻为“灵魂般的存在”的人生经历和精神成长史,在我看来,一个人要真正走进三星堆,是很困难的。一是三星堆文化年代久远,没有文字记载,1929年当地农人偶然发现一个玉器坑,揭开了三星堆神奇面纱的一角,接至1986年两个祭祀坑大发现,“沉睡数千年,一醒惊天下”,至1997年三星堆博物馆建成开馆,海内外游客络绎不绝,热潮持续,大量谜团尚未解开,至2019年底,第三号祭祀坑被发现,惊喜未停,紧挨着相继又发现了五个祭祀坑。2021年3月,央视以《三星堆大发现》为题连续四天直播,三星堆火遍全球。二是随着人类现代科技发展,科技思维和物质主义早已深入人心,对于三星堆这样高度发达的远古神性文明,今天的人,已经很难进入当时三星堆古蜀人的精神和灵魂世界。所以,时空之隔,到三星堆博物馆参观的游人,大多是除了惊奇还是惊奇。

健鹰兄出生在三星堆遗址附近,当年滋养三星堆文明的河流,也滋养了他的童年少年。我们都生活在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有“粮仓”之称的川西平原。平原成了我们的生存环境,也是我们走不出的情感精神场域。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将来也将故于斯。这方土地,地势平坦,但并不平庸。她沉厚开阔的胸怀,接纳、生长了无数的生命,无论是自然界的植物、动物,还是人,都感恩于这片灵性神性的土地。这灵性神性需有载体。载体就是三星堆。三星堆遗址出土大量的青铜器、玉器、金器,神奇诡谲,见所未见。原来以为荒诞无稽的神话古籍《山海经》,在三星堆遗址出土器物中,找到了原型。即便是古蜀人当时的生活用品陶器,在人间烟火味中也显露出神灵之气。
三星堆文化从发生、发展、高潮到消亡,历时长久,影响地域宽远;遗址出土器物材质多样,品类众多,工艺精湛,造型繁复,寓意深广,全面、直观而艺术地再现了当时蜀人的社会生活及其精神灵魂世界。如何定性三星堆文明?这是多年来萦绕在我心里的一个结。不错,考古专家们通过出土器物,认为三星堆是神权和王权高度融合的时期,大巫师身兼国王,至高无上。“万物有灵”,就是当时蜀人的信仰。祖先崇拜、日月星辰崇拜,大树崇拜、动物崇拜。因崇拜而神化,因神化而加剧崇拜,由此相互作用,将崇拜信仰推向人心极致,社会生活也围绕着这一中心运转:主持崇拜仪式的巫师集团人数众多,制作崇拜神灵器物的能工巧匠人数众多,一年中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一个接一个。巫师作为沟通人与神的媒介,是神的化身和代言人,地位高,深受尊崇。巫神信仰和价值观渗透了王国运行和管理的方方面面。由此,我以为,用“神性文明”来指称三星堆文明是确切的。换句话说,“神性”二字,就是解开三星堆文明的钥匙。至于如何从概念上知识上理解“神性”,或者精神上灵魂上如何进入“神性”,这里就不展开了。

我以为,要理解感受健鹰兄的长诗《青铜平原》,首先就得有一定的神性。没有神性思维、神性心灵感应,就无法真正进入《青铜平原》所展陈的画面、场景、意象、意境,这是有灵魂的神性写作。诗人以神性(灵性)感应川西大平原的天空大地,四季变迁,联通这一方土地的前世今生,关照这平原土地上的自然山川,一草一木、飞禽走兽,穿越时空,仰看白云苍狗,纵揽人世轮回 。所有这一切,诗人都以神性的光辉,来光照万物和生命。诗人对自然界的生命,特别是人的生命,给予了崇高的诗意赞美。诗人通过自己在三星堆精神场域的成长史,以在场主人公的身份,以聚焦和发散性的诗性思维,轮番变换视觉,将外在场景和内心情感变化融合,洋洋洒洒,浩浩荡荡,恣意纵情,完成了诗人对自我的出生地和自我心灵嬗变的书写。这种书写既有着个我的心灵史价值,更有着为川西大平原生活过的、正在生活的、将来要生活的所有人的招魂价值。
通读完两千行长诗《青铜平原》,我为健鹰兄高迈的境界、深储的精神元气、虔敬的神性、悲悯的心肠、纷沓的诗兴,以及构思结句的诗写技能深深折服。长诗开篇(相当于序诗):“我行走在神话边缘/我看见古老的传说/正一层一层地风化剥落/ /我行走在宇宙边缘/我看见天空的星/正在刺穿夜色,成为/头顶,光芒四射的文字//这些脚印下之下的泥土/在一个个灵魂的浇铸下//沉厚得像青铜一般/被抚摸出了精神的光亮”,可视为《青铜平原》的诗魂所在,一组核心意象关键词:“神话”、“传说”、“宇宙”、“星”、“文字”、“泥土”、“灵魂”、“青铜”、“精神”、“光亮”,像一条暗河,贯通了整首长诗。诗人从平原葬礼、平原喊魂,到出生土屋、家门前流水,从蜀犬吠日,到人见人爱的亲家母,从桑蚕、河流溯源,到蜀山拜神,从蜀人魂骨追踪,到玉的祭献、玄鸟飞翔,再到黄金之杖、天地祭祀,最后大结局“回归厚土”,诗人余兴未尽,以“尾声”的方式,写了青铜平原的“黄昏之门”。黄昏,乃昼夜的交合点,黎明,乃是新生。诗人站在“黄昏之门”上,俯瞰宇宙天地,时序轮回,阴阳互生,将平原从地上到地下,从自然到生灵,人从肉体到灵魂,从个我到芸芸众生,从前世到今生,再到人类生命长河浩浩汤汤流淌,在伟大的三星堆神性的光照下,吟唱了一曲荡气回肠的神性生命长歌。

在《青铜平原》的最后两章“回归厚土”和“黄昏之门”,诗人的感性和理性、诗兴和思想深度融通合一:“让血肉去弥合折断的骨骼/让骨骼去支撑坍塌的情感/让情感去弥合开裂的内心/让我的平原唤回该有的神性“;”这人神交会、血亲交汇、人情交汇/又竹根草根树根交汇的泥土啊/哪一出印痕,不是青铜器的模范/哪一捧握在手心,不可以捏出神像/不可以捏出祖先和未来的子孙“;”最后,我想将自己/也回填在这泥土之中/从此,可以匍匐在我的青铜平原/从此,可以与神同在,与灵魂同在“;”要让自己,对平常的东西有了敬畏/要让自己,对每一次的获取有了敬畏/要让自己,对随手可得的东西有了敬畏“……诗人通过自己对平原生活场景的回忆,在神话、传说、民俗禁忌、祭祀的过程中,探寻神迹,通过对自己心灵成长史的探幽,寻找灵魂,最后,确证了自己灵魂的存在,神的存在,人与神的同在。
我相信三星堆是有神性的。人作为宇宙大千世界的唯一智慧生物,本身即是神性存在的证明。我是相信“人是动物性、人性、神性的结合体”观点的。人感知神性有赖于人的灵魂。一个人灵魂的丰富、敏感与活跃与否,决定了感知神性的能力。在三星堆博物馆工作期间,我经常长时间面对出土的阔耳纵目青铜面具,面对神圣庄严的青铜大立人,面对青铜人面鸟身像,面对金面青铜人头像和青铜神树,以及众多的祭祀玉璋、玉琮,这些散发神性的器物,渐渐地进入我的心灵,我的灵魂得以复苏。三星堆改变了我,重塑了我,我的精神世界因三星堆而丰盈,灵魂因三星堆而鲜活。
在与健鹰兄的多次通话中,我常常提到,我对三星堆文明长期的思考与写作的动因,“试图从三星堆神性文明中,发掘出今天人类所缺失的精神微量元素。”健鹰兄深以为然。他以自己的浩浩诗篇《青铜平原》,通过对三星堆文明的诗性书写,发掘出了三星堆神性精神元素,为地理学上的川西平原赋予了神性的光芒。生活在这个大平原上的人们,在物质的富足上,更有了精神上的指引。
无疑,健鹰兄的长诗《青铜平原》,是三星堆神性文明的重要书写,是文学发掘三星堆的重大收获。
2022.8于广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