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中
吴文亮
“中”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字了,现在河南方言里还经常出现“中”字。早在殷商时期,甲骨文里就出现了“中”。从字形上看,像是一个人拿着一面旗,犹如部族发生大事时,首领树起旌旗,四方部众立即向此集中。因此,“中”的最初含义仅为徽识之地,此后才引申为中央之处。

“中”对我们中国人来讲,不仅仅是一个方位,更是一种做人做事的准则,即执中。在万事万物随时、随地变化之中,那个此时,此地的合理点,即是“中”。“中”更体现的是一种合适、合理的状态。
判断一个事物是否合适、合理,需要动态的评判。正如“中”字一开始的含义那样,旌旗在哪,哪里便是中。《道德经》讲“反者道之动”,任何事物都不是静止不变的,都会朝它的反方向发展。越过了“中”这一合理点,“过”或“不及”都会变成自身的反面,即不中。《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记载了陶朱公范蠡救子的故事。其长子并非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因为从小吃过苦,养成节俭的习惯,想要节省千金,反而因此害了自己的弟弟。节俭在平时是好的,合理的。但在救人时,却转变为吝啬。节俭在此时,此事上,便是不好,不合理的。所以看事物,中不中,合理不合理,不能静止的去看,而应始终在动态的环境中,通过时间和空间两个方面去观察,才会得到准确的判断。

再如一项制度。制度应保持一定的稳定性,但如果僵化不变,或不去改革纠偏,再好的制度也会走向反面。以君主集权制为例,战国七雄,最终秦统一六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秦国实行郡县制,君主的意志能直达基层,提高了行政效率。所以,当秦之时,君主集权制度是适合的。但历经汉唐,至明时,废除宰相,设内阁;满清之时,臣子自称奴才,对内设立军机处,对外闭关锁国,君主集权强化到了极点,没有了对皇权的制衡。此时的君主集权制就不适合中国了。
又如文化。儒家给人的印象是保守的,但孔子却开创了私人教育的先河,将知识由贵族引向了平民。从这一点来讲,儒家又是创新的。《中庸》讲“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也。”活在今天的社会,却要恢复古代的法则。像这样的人,灾祸一定会降到他身上的。所以,假如孔子生活在现代社会,我想他必不会僵化的全盘恢复古代文化礼仪,去抱残守缺,固步自封,孤芳自赏。因为这样做,只会让中国传统文化进入博物馆,沦为后人观赏、凭吊的器物。他一定会推陈出新,从传统中发展出适合现代社会的文化思想,解决当下人们遇到的问题。这样的文化才是适合当代中国的文化。
对于我们自身来说,言谈举止是否适合、合理,也应辩证地去审视自我,通过反省,不断纠偏,从而最大限度接近“中”的状态。《论语》里就讲“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恭敬、谨慎、勇敢、直言都是优秀的品质,但没有“礼”做调和、节制,便会走向劳倦、畏缩、制造混乱、尖酸刻薄的地步。在待人接物上,也应根据对象的不同,而秉持不同的态度。因为中国人讲究亲疏有别,内外有别,而不是一视同仁,一成不变。《史记.汲郑列传》中记载“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汉武帝对待卫青和汲黯的态度不同,一方面是汉武帝尊重汲黯的为人,另一方面也因为卫青是汉武帝的亲信,再加他们之间属于郎舅亲戚关系,所以行事比较自由。因此,汉武帝对待汲黯严肃而有礼,对待卫青随和而自由都是合理的。
孔子说“叩其两端而竭焉”,《易经》讲“一阴一阳谓之道”。这些都告诫我们,不管是看待事物,还是做人做事,都不能固守一端,思想僵化。只有随时调整,自我反省、调节,才有可能做到执中、守中,才会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合理的“中”,这才是我们中国人正确的做人做事法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