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
父亲的百儿八十
偶然
四十年前,父辈们睡里梦里都想攒一百元钱。过日子是分儿八厘的省,块儿八角的攒,攒够十块就是大钱。十块钱能买盘磨,十块钱能买口锅。若是能攒上一百元,就敢打墙盖屋娶媳妇。于是,他们攒啊攒,攒来攒去也凑不齐,凑不齐便借,你借我借大家借,便借出了亲情,借出了“打墙盖屋,邻相帮助”,借出了“红白公事”一起办。穷日子穷过,今天我帮了你,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帮我。
我的梦曾和父辈们一起做。上学的时候,自己找石板打磨,找彩石写字,一分钱两根的石笔从未买过,偶尔从地上捡半截儿也舍不得用,宁愿让它在书包里变成了碎屑。后来上初中了,当兵看家的舅舅给我买了支五毛的钢笔和一摞本子,才鸟枪换了炮。为了攒学费,一到周末便上山挖远志、找半夏、掀蝎子、採松子,虽卖钱不多,却帮兄妹四人完成了学业。
高考落榜后的第二年,队里实行联产承包,我们家一下分了十多亩地和三只扶贫兔,从而改写了历史。
自打记事起,我们家就一直养着几只本地长毛兔,虽然产毛少,但也够称盐打油的,自从分了三只优质德国长毛兔后,我便把它当成了宝,其他家分的兔子没几天就喂死了,而我们家的,不仅长势喜人,第三个月就开始下仔了,一年后便建起了两排三层的高大兔舍。正赶上兔毛涨价,每斤从三四十元一下蹿到了一百多元,种兔也成了抢手货,一对能卖六十多。于是,我们家便顺理成章的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有饭吃、有钱花后,突然发现父亲说话的口气变了。平时分儿八厘的争,毛儿八分的抠,块儿八角的攒的父亲却十块八块的花了,弟弟上高中,一出手就是十张大团结,弟弟嫌多不接,父亲不乐意了:“不就百儿八十吗?交完书费,剩下的买菜吃。”
后来,我率先从外地引进了优质獭兔,办起了兔场,天天有人来买兔种,收入更是如日中天,这时的父亲说话底气更足了。那时村里人订婚兴十张大团结作彩礼,可我订婚时,父亲一下掏出了一整把(100张十元的),连媒人都惊出了一身汗,而父亲却乐呵呵道:“不就千儿八百吗?图个吉利”。瞧,真是财大了气就粗呀!
进城工作后,县行搞房改,得贴一万零八百,父亲得知后,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万。我说我有钱,死活不要。父亲生气了:“不就万儿八千吗?拿着。拖家带口的容易吗?你手头有几个钱俺知道,付上房钱,你让俺孙子喝西北风去?”
喝西北风倒不至于,但没过几年,物价开始飞涨,同事都在争先恐后的买车买房避险,我却犯起了难。随波逐流是人的天性,当你富有时,并没什么感觉,而当别人比你富有时,总有些失落。
孩子亦如此。去年,我骑摩去学校接孩子而别的家长骑自行车去接的时候还风光无限呢,今年人家开车去接,而我仍骑摩托,连儿子都看不下去了:“爸,您不是老争第一吗?这回拉下了吧!”
父亲从孙子的抱怨声中读懂了一切,悄悄塞给了我十万:“不就十万八万吗?咱丢不起这张脸。”
十年前,我经商被骗,赔了个底朝天。那时,父亲正有病在卧,我守在床前,却不敢正眼看。
父亲吐了口浓痰,清了清嗓子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百儿八十万吗?钱财钱财去了还来。”说完用长烟杆敲了敲床头的柜子:“里面有几张存单,是你当年养兔子时攒的,拿去救急吧。”
我的眼泪唰地下来了,这还是当年那个分儿八厘的抠,毛儿八分的攒,块儿八毛都舍不得花的父亲吗?时势在变,老人也在变啊,也许这就叫与时俱进吧!
而今,父亲走了,而他的孙子孙女们则齐唰唰长了起来,他们不再分儿八厘的抠,毛儿八分的争,块儿八角的攒,一出手就十块八块的花,百儿八十的买,千儿八百的网上购物,万儿八千的去旅游;一单生意就是十万八万,开间小店都投百儿八十万;看准的项目一喏千金,千儿八百万砸上眼都不眨。成天拿亿万富翁做比较,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或许,这就叫梦,就叫理想吧!
人,一定得有理想,同时也得有梦想。父辈的百元梦不是圆了吗?吾辈的小康梦不也圆了吗?如今政策好,只要有梦想,必定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