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为这一幅幅精美之作而赞叹不已的时候,大章先生从里屋走了出来。展现在我面前的大章先生:微胖略矮的身材,肤色白晰的脸庞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稀疏的白发梳理适度。老先生谈笑风生,颇有幽默感,如果不是那几近全无的白发我决不会相信他已是年过八旬的老者了。
老人家一边为我翻出多年积累的资料,一边向我介绍着他这些年走过的路、他的艺术人生。
大章先生告诉我:他1930年9月18日降生于北京一个书画世家,他学画的启蒙老师便是家叔陈林斋。陈林斋是当年京城里有名的工笔人物画家,曾在故宫中专门从事古画的修复复制工作,这使大章先生有机会接触那些高层次的艺术品。
大章先生接着讲道:他先从临摹古画入手,人物、山水、花鸟均在课习之中,稍大即到公园写生。11岁那年,他参加北京市小学生书画大赛荣获第一名,取得了奖学金资格。由于聪颖勤奋,15岁即被荣宝斋接纳挂笔单卖画,他的《仕女图》《婴戏图》《百子献寿图》等工笔画作行销画市。尔后,参加中山公园画舫斋的展览,加入京城当时颇为有名的“四友画会”。1950年,以齐白石为会长的北平新国画研究会(现为中国画研究会)成立,年轻的大章又成为首批会员,并担任常务理事。这使年少得志的他有机会向老一辈艺术家学习,吴光宇、徐燕荪、于非闇等,还有过在齐白石大师左右观其作画的福分。
然而,这位当时被人们交口称赞的少年才子,却被著名作家老舍先生感叹地叫他“苦孩子”。因为大章家里兄弟姐妹9个,仅仅凭着父亲的微薄工资是绝对难以养活一家十几口人的。所以,排行老大的大章尽管爱画画,也不能全由着自个儿的兴趣做事,懂事的他得帮着父母养家,于是少年的大章不仅卖过画,还摆过烟摊。他是一个时时要为生活奔波的苦孩子、穷孩子。
大章先生坚定地告诉我:正是这艰难的生活经历铸就了自己一生热爱劳苦大众、谦恭待人、乐于助人的品德。是的,从小就勤于学业、孝敬父母、才华横溢的大章曾于1953年被两位大学者举荐来到中国历史博物馆美术部工作,后担任美术总设计,直至退休。
陈大章感慨万端地讲道:当时的大学者沈从文对自己说,到博物馆来是对你最好的学习,因为这里是博学之地。以后的事实验证了沈先生的断言。
读过许多关于大章先生的资料,从中得知他自幼就眼高手不凡,进入历史博物馆后更是如鱼得水,从青铜器到字画,眼观手摸,那件件堪称国宝的珍贵艺术品令大章惊叹不已,他有了别人根本无法拥有的学习悠久历史文化和先人佳作的便利条件;加之周围顶尖的专家、学者云集,随时可以耳听面授,更叫大章欢欣鼓舞,进取之心如他画的东升旭日。他还有机会多次参加考古发掘和古画的复制,观众今天看到的战国漆器是大章先生描绘的纹样,曾轰动博物界;六朝古墓的壁画是他所摹,因真品早就没有了;汉武帝、武则天、努尔哈赤等一批重要历史人物的画像亦出自他手;包括临宋人的真本《册页》、宋徽宗的花鸟等。传统的文化底蕴更加厚实地沉淀在他的艺术细胞中,使他成为不可多得的艺术多面手,被王冶秋先生称誉为临摹古画的专家。
据有关资料介绍,1952年,当大章还未进历史博物馆工作时,就参加了“建国瓷”的设计和纹样绘制工作。进入历博后,他边从事艺术设计、古画复制工作,边著书立说。先后出版了《望都汉墓壁画》、《战国漆器图案》、《信阳楚墓图录》等专著,尤其叫大章欣慰的是他有幸参与了沈从文先生主编的《中国历代服饰资料研究》的主图绘制和编辑工作。大章不但有与大文豪同室挥笔的经历,还有当时更鲜为人知今天看来也让人羡慕的好事:在毛泽东主席60大寿那年,全国105位知名画家为其作画祝寿,其中年龄最大的是齐白石,年龄最小者是陈大章。大章以工笔画了一幅正在跳舞的《少先队员》国画敬献。
1971年11月,陈大章突然接到由国家文物局转达的一纸国务院指示,调他去参加钓鱼台国宾馆的布置工作。在当时,这是国家机密,可谓任务重大。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在陈大章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人们不能不记得,早在1971年春的一天,大章先生突然接到国务院调他去参加布置钓鱼台国宾馆的任务。当他迅速赶到工作现场后方才得知,这是为接待美国总统尼克松而临时组成的接待小组。周恩来明确指示:“接待国际贵宾布置国宾馆,要体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几千年文化历史,大厅布置要体现我国是一个有着壮丽山河的多民族的伟大国家。”
担任美术设计和现场布置的大章先生,大胆地将已被封存起来的艺术品从仓库的尘埃中调出来,精心地布置起了国宾馆。董希文的《春到西藏》、徐悲鸿的《奔马》、清代画家袁江的青绿山水和明清时期的瓷器,把宽敞的大厅装饰的高雅壮丽。书房里,多宝阁中摆进了中国传统工艺品和笔墨纸砚,还有青铜器、漆器,而郑板桥的竹、黄宾虹的花卉,更使书房显示出我们东方文化的莫测高深。卧室里,苏绣工艺品《游鱼》《小猫》则衬托出了一片温馨……
独具慧眼的大章先生还特意寻找出木刻画《蒲公英》,一同摆进了卧室中。这幅由当代著名版画家吴凡创作于1958年的木刻,先后获第七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二等奖、德国莱比锡国际比赛金奖。
大章先生这一荟集了中华文化艺术特色的布置,得到了周总理和叶剑英元帅的一致首肯。这以后,大章先生又参加了接待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的工作,负责设计和布置了人民大会堂台湾厅。
从小就尊老敬贤的大章,得意之时马上想到了那些尚被流放“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的老画家们,便向上级提出启用一批内行(老艺术家)才能如期完成重大政治任务的请求。就这样,大章先生借布置工作这一难得的机遇,申请把多位老画家从干校调回北京,不仅圆满完成了任务,更深刻地用意是改变那些老画家们日日受精神与皮肉之苦的境遇,起到最大限度保护他们的作用。
“历博的陈大章怎么就能呼风唤雨,把那些已列入打倒之列的老家伙调回北京呢?”“他陈大章到底升了什么官?”这个答案,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明白了,原来,陈大章是在用自己的机智绘写生活中的真善美,他也深信总会有一天恢复正常的时候。
为艺为人皆有很好口碑的大章先生,曾一度有过仕途升迁的机遇,但他总是避而又避,躲而又躲,坚辞不受。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孙轶青局长就在一次会上说过,他陈大章是弃官从画。大章先生不入仕途,就是为了能有充足的时间、精力研究绘画,创作出更多为社会大众喜爱的绘画作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