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仨》节选
作者:杨绛
诵读:丑丑(小丽)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和锺书一同散
步,说说笑笑,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太阳
已经下山,黄昏薄暮,苍苍茫茫中,忽然锺
书不见了。我四顾寻找,不见他的影踪。
我喊他,没人应。只有我一人,站在荒郊野
地里,锺书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大声呼喊,
连名带姓地喊。喊声落在旷野里,好像给吞
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音响。彻
底的寂静,给沉沉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
了我的孤凄。往前看去,是一层深似一层的
昏暗。我脚下是一条沙土路,旁边有林木,
有潺潺流水,看不清楚溪流有多么宽广。向
后看去,好像是连片的屋宇房舍,是有人烟
的去处,但不见灯火,想必相离很远了。

锺书自顾自先回家了吗?我也得回家呀。我
正待寻觅归路,忽见一个老人拉着一辆空的
黄包车,忙拦住他。他倒也停了车。可是我
怎么也说不出要到哪里去,惶急中忽然醒
了。锺书在我旁边的床上睡得正酣呢。
我转侧了半夜等锺书醒来,就告诉他我做了
一个梦,如此这般;于是埋怨他怎么一声不
响地撇下我自顾自走了。锺书并不为我梦中
的他辩护,只安慰我说:那是老人的梦,他
也常做。

是的,这类的梦我又做过多次,梦境不同而
情味总相似。往往是我们两人从一个地方出
来,他一晃眼不见了。我到处问询,无人理
我。我或是来回寻找,走入一连串的死胡
同,或独在昏暗的车站等车,等那末一班
车,车也总不来。梦中凄凄惶惶,好像只要
能找到他,就能一同回家。
锺书大概是记着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个长
达万里的梦。

杨绛(1911-2016),原名杨季康,著名作家、翻译家和学者,江苏无锡人。毕业于东吴大学,清华大学研究生院肄业。1935年与钱锺书结婚后共赴英国、法国留学。1938年秋回国,曾任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清华大学外语系教授。1952年后,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