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析灵魂的显微镜

——长篇小说《本能》读后感

              曹安国

终于读完了郝光兴先生创作的长篇小说《本能》。这是一部以作者的亲身经历，经过多年沉淀，反复拷问良心后，以军人视觉，像高清显微镜一样，全景式的摄析重大灾难中各色人等心态灵魂的力作。该书篇幅不长，只有19万字，但我却读的十分艰涩，随着作品情节进展，时而心情激昂，时而目瞪口呆，时而扼腕叹息，时而掩卷长思。整个阅读过程中，我深深沉浸于作者精心设计的故事情节不能自拔，敬佩、激奋、悲悯、恼怒、愤恨如运转的摩天轮，交替升降轮回，自己的心灵也跟着受到极大震撼。

小说以《本能》为题。本能是生物学中的一个专业术语，意指物种本身固有的、不学就会的能力。本能具有三项特点：一为天赋的、不学而能的动作；二为先天有组织的反应；三为同类生物各分子所同有。某些本能行为虽然有固定的行为方式，但它会被日后的学习过程所改变或补充，使本能行为更加完善。小说正是通过对洪涝天灾之中人类各种本能行为的描述，诠释人类面对死亡时的别样魂灵。

军人的本能就是军魂。军魂，是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和使命；军魂，是心系人民群众的安危与和平；军魂，是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军魂，是永远冲锋在前，用血肉之躯筑成的不朽长城；军魂，更是脱下军装，依然战斗在祖国四面八方的岗位精英。在洪涝天灾面前，用书中谭副团长的话说，就是“人民子弟兵永远为人民赴汤蹈火，遇到大灾大难咱解放军逆向前进，这个老传统不能丢！老规矩不能破！这是本能！”

一部文艺作品成功与否，判断的依据就看是否塑造出了崭新的艺术形象。为此，作者致力于追求表现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和人性的复杂性，使人物富有立体感，更符合生活实际。《本能》成功刻画出了解放军某部三营在连降暴雨、水库决堤的洪涝天灾中，赶赴豫南遂安抢险救灾，和上级失去联络，孤军奋战，全体指战员凝心聚力，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圆满完成任务的英雄群体形象。满篇都是杠杠的正能量。其中的谭副团长、王营长和退伍军人村支书杨运江最为感人，也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三个典型人物。

谭副团长是1939年入伍的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若非受文化水平制约，早已是军队高级干部。当抗洪救灾命令突降，只有30分钟准备时间，只知灾区大概位置，要打一场遭遇战的背景下，作为三营的最高决策者，他沉着冷静，研判准确，部署恰当，执行果断，确保了三营官兵抗洪救灾战略方向的正确。     前进途中遇到稀泥，汽车轮子打滑，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他身先士卒，“脱掉雨衣，弯着腰在膝盖深的泥浆里，一个一个把木材绊子塞在卡车轮胎的前面。王营长、八连长要去帮忙被谭副团长制止。只见他弯着腰在泥水里洗洗手，跳进驾驶室，紧握方向盘……驯兽般加油，发动汽车。马达突然开始吼叫，整个汽车似狮子般浑身抖动……‘嘀’——一声汽笛震破雨幕，解放牌大卡车六轮突然滚动，全身抖擞吼叫着爬出泥窝。（《本能》014页）”这个细节的精准刻画，谭副团长驾驶汽车如驯服老虎、猎豹那般威风凛凛的形象矗立面前，“虽然（个头）有些低矮但在战士眼中仍然高大威武透着一股傲娇的精气神。（015页）”“灾情就是战场，洪水就是命令。（谭副团长语，018页）”在激流洪峰中，一根檩条拖着七个大人小孩，时而没入水中，时而隐现水面，浮力不够时，“只听谭副团长对着顾干事突然大喊‘保护好，乡亲！’……‘他妈的，老子革命到底了！’毅然松开了自己抱着檩条的双手。眨眼间谭副团长消失于滚滚波涛，消失在人们面前。（137页）”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谭副团长把生的希望慷慨送给战友和百姓，把死的威胁坦然留给自己。存活下来的人在“昏暗的洪水边，老老少少对着谭副团长舍命救人的方向，齐刷刷跪地，连连磕头，哭声呼唤声惊天动地。（138页）”至此谭副团长以生命的代价完成了自己的信仰涅槃，他那生死无畏的硬汉形象永远刻在了读者心中。

王营长是《本能》中刻画得最丰满的一个人物。他是六四年全军大比武的标兵，三营实际上的最高首长，性格质朴，外刚内秀，爱憎分明，待兵如子，杀伐果决，对任何事情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刚强中不乏冷幽默式的智慧。我认为完全应该是一个可以进入艺术史的典型形象。对工作，他连饭都顾不上吃，“拿了两个馒头就走了，担心营里有事。”妻子劝他，他说：“军人的星期天不是（星期天）。部队，遇到事是要迎着冲上去的。哪能像老百姓躲着走。（《005页）”对战士，他不是光喊喊就算。当通讯班长常新洪水中救马遇险，“王营长一个箭步跑过去，边跑边脱雨衣，高喊着‘松手！松手！’‘扑通’一个鱼跃跳入水中，很快游到常新身边。王营长一把从马肚子底下拉出常新。（060页）”对战术，他经验丰富，善于思考，危难关头，敢作敢当。当他研判到水库溃坝，洪峰将至，马上命令警卫员打三发红色信号弹，让部队立即撤出战场。遇到谭副团长阻拦，厉声下令：“老子的队伍老子当家。以后枪毙我，我认了。警卫员，你是老子的兵，不听命令，老子现在就毙你。开枪！（062页）”“靠着他的机智勇敢，抢在洪峰到达前，带着他的部队被水追着屁股安全撤到了焦村火车站。”“他的才智，他的决断，他的勇敢，挽救了整个三营官兵的性命。（063页）”对灾难中浑水摸鱼的民族败类，他毫不手软。发现范晌午在洪灾逃难中强奸女孩，“伸手从他（常新）手中夺过一支冲锋枪。眼睛紧盯着范晌午，冷笑，右手，慢慢地卸掉弹夹。然后把冲锋枪夹在腋下，一只手抓着弹夹，一只手往里面压子弹。……突然，王营长一个急转身，大吼一声：‘老子让你他妈的永远忍住！’一梭子子弹咆哮着，几乎全部射在范晌午的裆下。他丑陋的生殖器瞬间变成碎片，飞落在污水泥地，腹部几乎洞穿。身子后仰，倒地死去。（101页）”对形式主义瞎指挥，王营长敢顶感抗，实事求是，最大限度保护战士们的利益。当三营战士帮助老百姓收麦累得皮塌嘴歪，有点散乱地回营时，职场得意的杨副政委搞形式主义，让战士唱歌，王营长吼叫：“唱个球唱！喉干舌燥的咋唱？……咱的战士累死累活干了一天，哪有力气唱歌。（066页）”“为了战士们能少走一公里路，一声令下让部队抄小路从刚割完麦的麦茬地里直接回营房。”“王营长指挥部队来到营房墙外，竟为了少走四五百米的路程，从即将坍塌的缺口处翻墙而入。……气得团长政委直接骂他‘王二球’。（067页）”对于假大空式的工作作风，他十分反感，巧于应对。京城来的廖记者要三营对即将上大报的报道内容保密，地方报刊的记者蜂拥而至，把三营搞得鸡犬不宁时，王营长给顾干事支招，巧妙地化解了政治风险。凭着他不显山露水的智慧和幽默，结果不但毫发未损，反而提职为团参谋长。

退伍军人村支书杨运江是作者刻画得十分成功的又一个人物。在他身上，既有军人的忠诚和果断，也有农民式的粗犷和狡猾，更有“啥人啥打发”灵活机动行之有效的农村工作方法，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基层干部，从他身上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当遭遇洪灾，全村人生命受到威胁时，他主动找到解放军求救。他当兵时参加过抢险救灾，知道在关键时刻，只有解放军才是临危不惧舍命救人的可靠力量。在生死关头，他顾不得草房顶上的老爹老娘、妻子幼女，而是率先抢救其他的老人甚至他的仇人，最后才轮到抢救家人。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伟大品格令人动容。对待怕死外乡不肯上船的杨爷，舍不得丢弃鸡子被子而影响抢险速度的二婶，还有批斗过、毒打过自己的陈叔，杨支书都能用看是粗俗，实则速效的方法去化解风险，感动得“陈叔一家被救入橡皮艇。陈叔流着泪拨开人群，趴在橡皮艇里跟杨支书磕头。（041页）”能够让仇人五体投地，这是多么高大的形象啊！当全村群众都得到安全保障后，杨支书还是放心不下，对秦连长说:“你们走吧。我回村检查检查，看有没有漏下没转出去的人。（043页）”可以看出，他心里时刻惦记着全村的每个百姓，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可恨天不容人，他这一去，水库溃坝，洪峰漫卷，再也没能回来。找到他的尸体后“全村百十个年轻小伙子，噗地跪倒，围着死尸磕头，大哭。（048页）”受到群众的最高礼遇。他的高贵品质永远铭刻在人民心头。

纵观全书，《本能》的人物刻画是成功的，除上述三人，秦连长、通讯班长常新、顾干事、警卫员王太和等，就连作为反面人物的强奸犯范晌午、抢劫杀人犯王会得都描写得栩栩如生。

读完《本能》，我清晰地理解了军人。选择做军人，就意味着选择了离牺牲最近的职业，“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军人的职业决定了其使命的履行必须是甘于付出鲜血和生命，军人的奉献牺牲是最纯粹的、彻底的、无条件的。因为他们始终秉承“国家与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光荣传统，危难时刻总是把危险留给自已，将苦难一肩担当，为中华挺直脊梁，为国家为百姓撑起一片晴空。我真诚地向他们致敬！

《本能》的另一个鲜明亮点是环境描写。按照文学概论中的说法，小说的三要素是情节、环境、人物。小说的定义就是以刻画人物形象为中心，通过完整的故事情节和具体的环境描写来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作品。 

茅盾先生也说过：“人物不得不在一定的环境中活动，因此，作品就必须写到环境。作品中的环境描写不论是社会环境或自然环境,都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是密切联系着人物思想和行动。”

据此可知，环境描写在小说艺术中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它为人物活动提供了驰骋的舞台，为情节的发生、发展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可以说，象《本能》这样的题材，环境描写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小说的命运。《本能》作者深谙此理，根据《本能》所反映的社会生活特色，在小说的创作过程中对环境描写凝聚了大量心血。

《本能》的环境描写是全方位、全景式进行的。有些从视觉角度去表现，看到的画面广阔深远，展现力强。“王营长搭眼顺着京广铁路望去，铁路路基已经变成了天然堤坝。路东，灾情比路西稍好，洪水只有及腰深，玉米穗子在水面飘荡，草房在洪荒里飘摇。路西，已是一片汪洋，部分草房开始坍塌，将要成熟的玉米淹没在水下，大批灾民抱在树上或趴在不多的瓦房顶上等待救援，渴求逃生。洪水争先恐后涌向京广铁路路基的桥梁、涵洞，形成波涛滚滚的漩涡显露着它的狰狞。（023页）”“现在，一望无际的洪峰卷着猪，卷着牛，卷着时隐时现的人，卷着树，卷着家具……翻滚着漩涡冲向东方。”这些视觉所看到的场面，呈现出骇人的洪涝大灾景象。有些从触觉角度去描写，真切细腻，直入心髓。“门前的砖地上，顾干事一脚下去，黄水四溅，踏开一个水窝，脚板还没离开地面，浑水立刻淹没脚板。左右脚还没调换一个轮回，军鞋连着裤脚全部湿透。雨滴打在脸上，几乎模糊了双眼，还有些微微的疼。（008页）”“谭副团长双手撩着雨衣的帽檐儿，雨水顺着胳膊流进雨衣袖子再流进胸前。狂风吹得他身体前倾。他不停地抹去脸上的雨水，雨点啪啪打在脸上，如同挨了耳光般生疼。（019页）”这些触角体验的描写，使读者真切感受到雨已大到无法规避无力抗拒的境地。还有些是从听觉的角度去叙述，引人遐思，形成影像。“他说：‘杨集村全淹了，家家户户不是困在房顶上就是抱在树上，小孩哭大人叫不知道咋办好，解放军来了，这下好了，我们有救了。’（026页）”短短的几句灾情述说，让听的人脑海里不停地思索，去勾绘杨集的灾情场面。

多视觉全方位的环境描写，真切地反映出当时的雨水之大，洪峰之猛，从而才能展示“那时，凡在洪水里的人，人生没有阶级，人生没有贵贱，人生没有贫富，人生没有差别，统统在洪水中挣扎，在生死场里熬煎。面对死亡，人人都充分显示自己的人性。人在生死关头，没有表演，只有本能展现。（021、022页）”

诚如作者在书中所言，面对死亡，人性会得到充分暴露，生死关头，展现的都是本能。在小说中，作者以极简练的文字刻画出了洪灾面前各类人的嘴脸。作者的文字像锋利的手术刀，无情地解剖着每个人，更像高清显微镜，摄析着每个人的魂灵。这里边有无惧死亡战斗在洪灾最前线解放军官兵，如谭副团长、王营长、班长常新等；有对群众尽心尽责而献身的退伍军人村支书杨运江；有为了保护集体财产坚持原则宁死不屈的信用社出纳陈智美；有恪守良心坚拒荣誉最后回家种地的警卫员王太和；有无限敬畏生命，只因嫂子失去生育能力，在洪峰到来的生死关头舍亲子救侄子的狗丢；有投机取巧沽名钓誉的杨副政委；还有大难之中落井下石强奸妇女，最后被王营长枪毙的范晌午；更有洪灾面前见财起意，抢劫集体钱款，杀人焚尸的王会得。这些人物组成了一个真实的社会，那些平常被遮掩的卑劣本性在洪灾的照妖镜前暴露得一览无余。这也是最显示作者功力的地方。限于篇幅，恕我不展开陈述，大家可以仔细阅读原著来领略。

由于作者曾经长期的军队历练，我以为《本能》一书的遗憾是将洪灾之中地方政府的作为写得有点软散。但瑕不掩瑜，《本能》仍是值得细读、咀嚼、反思的好小说。

作者简介：

曹安国，河南巩义人，在《海外文摘》《百花园》等刊物发表作品多篇。系很河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