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堤薛各场史河钩沉
洪湖市新堤薛各场,位于内河西畔与长江北岸交汇处的曲尺腹地,是一处约千余平方的开放场所。
在它存世的百余年间,其中没有发生过值得彪炳历史的事件,也没出脱过点亮时空的英雄豪杰。它仅仅只是有十余间平民型的砖木瓦房,更没有达官显贵居住过,似乎不见经传。
它的地理位置,陷入东边的建设街、西后街;南边的西轿巷、解放街;西边的复兴街、五条路;北边的赤卫路形成纵横交错、重重叠叠的高楼市井,和厚重人文积淀包裹中,好似一个小小盆地,显得平谈无奇,朴实无华。咋眼一瞧,以为是一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旧民居区。
如果按照这些表面现象,来小觑薛各场与穆斯林,在洪湖地区的传奇历史和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那就错了。
简单慨括来说,薛各场是全镇市民,特别是在洪湖的回民心目中,是一个不同反响的记忆场所,它与新堤乃至洪湖老湾的回族文化,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牵系。 这里究竟是何等的神秘地段?顾名思义,可以认定它在较长的一段时期内,是以薛各人家散居的空旷场所。
其实它是新堤回民为筹措一年一度,最神圣的开斋节(又称肉孜节、古尔邦节、圣纪节等),以及举行喜庆活动,需要接照古兰经的教义,以真主的名义由阿訇诵经,进行宰杀牛羊的场地。
说起来这个回民的神圣场所有些奥妙,居然与薛氏有着盘根错节的关联。而薛氏的祖源本是汉姓,它也并非回民十三大姓氏纳、马、撒、哈、沙、赛、速、忽、闪、保、木、苏、郝中的姓氏,也不是洪湖本土回民中马、哈、沙、纳、定五主姓之一。
薛各场的主角薛家,却是毋庸置疑的回族姓氏。这只能说明薛家与新堤的魏、李、袁(元)等姓氏一样,是从教。
所谓从教,就是从信仰上皈依了伊斯兰教的汉民,或者是通过婚娶穆斯林女子所生的后代,只是按照华夏民俗从男属姓传统,仍旧保持原来汉姓的一个回族后裔,是融入华夏大家庭的血脉姓氏标号。 薛各场的回民先祖从何来,又怎样在新堤腹地开枝散叶,这其中的渊源,就要根据历史求证回民(回教,解放后称为回族)西来东居华夏大地,与汉民族血脉相连的共存共荣历史。
追溯回民从异邦他乡迁徙到华夏大地生根发芽的历史,他们曾被称为“回纥”、“回鹘”、“回回”、“色目人”等等。
回民是以中亚细亚各民族为主要族源,以移民迁徙、商贸等活动,通过水陆通道进入中国境内,逐渐形成的一个保持伊斯兰文化传统,与汉民族血乳相融而散居,成为一个人数众多,分布较广的少教民族群体。
回民群体的最早来源,可追溯到公元7世纪的盛唐时期。繁荣昌盛而包容多元文化的大唐王朝,恩准了通过水陆路拥入大唐的西域阿拉伯穆斯林商人、工匠的定居权,同时还支持他们与汉人的自主通婚。这些当时被称为“蕃客”后裔,就是回民最初始的一部分先民。
然而,回民迁徙到中国的另一个主流来源,则是公元13世纪蒙古人西征,以及元朝时期以各种身份,从波斯、中亚细亚和阿拉伯等地,大批签发或自愿东来的各族穆斯林。
由于元王朝的阶级意识,决定了这批回民成为在元朝社会地位中,略低于蒙人,却高于汉人的次贵族元廷子民。这些被历史上称为色目人的伊斯兰群体,是回民先祖的主要组成部分,当时人数达到数十万。 寻找回民薛家族系源头,它与洪湖的其它回民姓氏的先祖一样,其融入中华,进入湖北的足迹,清晰可见自元代初年。
当时,元世祖忽必烈大举伐宋,在襄阳、樊城遭到宋军顽强抵抗。襄樊战役始于至元五年(1268),元军围城5年,却始终未能克城。
蒙汉军队相持至元八年(1271),忽必烈得闻波斯穆斯林家族中,有位炮匠阿拉瓦丁,发明了一种能摧毁坚城的回回炮。他欣喜之余,特遣专使到波斯,向宗王阿不柯征调炮匠。
阿拉瓦丁及其弟子亦思马因此应诏,举家驰驿至大都(今北京)。
到了至元十年(1273)正月,元军以回回炮攻樊城,一举告捷。
接着,元军移炮以向襄阳。亦思马因根据对地势的细心观察,在襄阳城东南角安置巨炮。文史载“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结果,一炮就射中襄阳谯楼,“声如雷霆,震城中。城中汹汹,诸将多(足俞)城降者。”宋将吕文焕自知不敌,遂纳城归顺元军。相持6年之久的襄樊战役,在回回炮的强大攻势中宣告结束。 继而,元军利用这种威力巨大的回回炮,扩大战果所向披无敌。至元十一年(1274),元军渡江,宋兵陈于江南岸,拥水师迎战。亦思马因之子布伯于北岸竖回回炮击之,致使宋舟全部沉没。
至元十三年(1276),元军以回回炮先克潭州,继克静江,将战果扩大到湖南、广西。
由此可见,回回炮(又称襄阳炮、发石机)在元朝入主中原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波斯的伊斯兰人,也由元军战事进入中华,因战绩被元蒙政府擢升为高等民族,立于汉族之上。
战后,这些半军半匠的外邦人,作为回民的先祖,倚仗赫赫战绩迁来家眷,在华夏一些城市里定居了下来。
随着蒙元王朝被朱元章的农民起义军队推翻,导致了明清两代回族遭遇磨难,形成主要聚居区的特殊时期。 明朝及清代前期,官方大致以“回回教”统称今回、维吾尔、东乡、撒拉等民族。明初官方就禁胡语、胡姓、胡服、胡饰,不许本类自相嫁娶等。
在湖北襄阳樊城周边地区驻扎居住的回回炮军人与家属,还有为数不少工匠,在明王朝朝野的不断歧视打压中,一支人马被迫迁徙到现洪湖老湾和定家湾谋生。
与此同时,在西北地区,继元代安西王阿南达“所部十五万众”,皈信伊斯兰教融入回族后,明代不断有从西域迁徙而来的“归附回回”,被安置在陕甘、新疆各地,拓荒种地,至明末清初,“宁夏至平凉千余里,尽系回庄”,此时宁夏境内回族所居连片地区已有“平罗三十八堡、金灵五百余寨”。在云南、华北各地、运河两岸,也正式形成许多回回聚居区。 这些因战功来中华的回民先祖,因朝代更迭和统治者的记恨打压,进入了噩梦时期。这些色目人以及后来进入的回民先人们,大都因此流离失所,相继被赶出城市集镇,被迫举族迁徙到边远落后的地区,开垦荒地,以低调的生活方式,艰辛的谋生。
这些人中也有少量内迁人员,寻觅到老湾与定家湾伊斯兰教聚集区,归附融入了这个回民族群。
后来,薛各场回民的先祖,这批定居现洪湖老湾地区的穆斯林,和全国范围内的回民一样,随着与汉民族的交融与汉语化的潜移默化过程,回民自然淘汰了其先民所使用的阿拉伯语、波斯语及突厥语,改用汉语交流。
当历史进入到了清代晚期,薛各场的回族先人一族,在洪湖老湾、定家湾地区取得了官方与土著人的认可和宗教传承的双重成功。
由于他们是以外来人口为主体,以迁徙方式在洪湖地区集群而居的伊斯兰民族,初始时期占有土地,多为当时的荒漠旷土,他们以勤苦耐劳的精神,把这种土地开发为沃土。为弥补农业收入的不足,还利用耕余、农闲时间,兼营畜牧业或屠宰、制革、榨油、运输等家庭副业。
这种亦农亦工亦商的模式,为洪湖地区形成民族农工商贸模式,促成集市发展与进步作出了贡献。同时,也为薛氏、定氏等回民进入沔城、新堤等重镇积蓄了经济、技能、人脉资源。
薛各场的回民薛氏先祖,与定、哈、马、沙、魏姓等姓氏一样,虽然在明代初至清中期,饱受政治岐视和信仰打压,但是这个群体,不甘沉沦简居,以勤奋顽强的生存能力和豁达豪爽的气度,在与当地的汉民族的融汇相处中,完成了百余年间的能量蛰伏,积累了一定的发展资金和生存技能,终于在清晚期,带着娴熟的竹蔑、木瓦、铜锡、农具制作等工匠坊艺,向江汉五埠重镇的新堤发展,重新迎来了种族和宗教重返城镇,发扬光大的契机。 晚清同治年间,在新堤古镇东岸,一座砖木结构,穹隆尖顶伊斯兰风格的寺庙,终于屹立在二条繁华街间(现新堤一桥东岸东南端)。
这座雄踞在当时副州级治所,与沔阳州新堤州同署衙门犄角相望的伊斯兰教堂,被称之为“清真寺”。
新堤清真寺座西朝东,有人不得其解。认为儒释道庙寺,多为南北轴线,便与神圣沟通,认为清真寺朝向怪异。这个困扰了不少人的问题,直到上世纪中叶,一拨回、汉老叟在新堤滨江茶楼上探讨缘故后,作出了结论。
原来,创建者并不是购置不到南北向的地皮,来用作建筑新堤清真寺。选址座西向东的朝向建圣殿,是当时新堤回民一致的良苦用心。其寓意在于新堤回民从西域辗转至镇东的老湾,为了弘扬穆圣(默罕默德)精神,不忘西来东进的报负,彰显新堤回民继往开来的复兴志向。
从举一反三的视角来审视新堤的薛各场的地理方位,其朝向也是座东朝西结构,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年新堤清真寺的鼎盛时期,其真主神授的辖制范围,也根据所在的新堤州同署管辖地域,作为级别较高的清真寺,几乎涵盖着现洪湖市,以及相邻的周边部分乡村的回族教民。是颇具影响力的穆斯林宗教圣殿。 虽然,新堤清真寺的领拜,由新堤回民中的主要姓氏,择优轮流担任。但是,在清末民国初期,清真寺出现过一位居住在薛各场的薛氏阿訇,他一跃成为过回民心中崇高的精神领袖。
阿訇,意为教师、教长、学者、领拜者。是本地穆斯林,对主持清真寺宗教事务人员的敬称。要取得阿訇这个宗教领袖这种神职,获得教民的拥戴,阿訇是要经过多年伊斯兰教育,通熟《古兰经》与圣训,精通伊斯兰的种种法律与法规,并具备《古兰经》与圣训的真精神。在做人上,必须按教义,有着完美品德,能身为师表,具备劝善戒恶的能力,是出类拔萃、德行高尚的穆斯林,才能成为真主传经护法的代表。阿訇在波斯语中,也称其为伊玛目。
就是这样一位薛姓阿訇,有才能在当职一届中,秉承真主穆圣的旨意,按《古兰经》,带领当时新堤地区一方伊斯兰教徒,坚守穆斯林斋月信仰,主持主麻日、开斋节(肉孜节、古尔邦节、圣纪节)、宰牲节,与族人归真(逝世)的宗教活动,祈求安拉乎(命运主宰)把安康回赐给各位穆斯林兄弟姐妹。
正是如此,薛氏以回民中的一脉小姓,为本姓在全域伊斯兰族人中博得了盛名,让回族薛氏光大门楣,并与在新堤的定、袁、李、魏氏回族诸姓联姻,使之开枝散叶,回族后裔更加茂盛兴旺。
薛氏一脉皈依伊斯兰教的人日渐增多,也就形成了入主新堤地区,在薛各场集群而居的人文现象。
其实,薛各场及周围街巷的回民,并非薛氏一姓,薛各场常居人口也并不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薛各场泛指在新堤的回民唯一聚集区。 自从回民先祖离开了族氏群居的老湾、定家湾,来到新堤散居后,在薛各场聚集的向象征意义,就是实现了穆斯林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在城镇回归与复兴。
让薛各场在洪湖地区享有盛名的原因,还在于它是当地又一处伊斯兰教活动的重要宰牲场。
直到二三年前,宏伟南路末被拆除时,薛各场持续了百余年的牛羊宰杀活动,依旧按阿訇颂经的清真仪式进行。
二十一世纪的薛氏回民和其姻亲子孙们,仍然从未间断、见证和参与这一宗教仪式,也没有中止过牛羊肉的经营活动。
每当回汉两族人的节假日,礼拜天,新堤城关的居民,都会接踵而至,在薛各场选购称心如意的牛羊肉,他们相信民风淳朴的薛氏回族人,销售的肉类是货真价实的没有注水的上品。
事实上,不管是从回民迁入洪湖和新堤的历史,还是从本土伊斯兰族体血源盘根错节的流向上来考证,毫无疑问的再度证明了薛各场以及薛氏,与穆斯林族群有着源远流长的关联。
综上所述,薛各场与洪湖地区的回民先祖,在西来东徙中荣耀与屈辱的历程气息相关。可以说,薛各场在新堤的演绎历史,就是一部反映回族扎根华夏,命运跌宕起伏的浓缩史。 时光可以作证,新中国建立后,新堤的回民在市各行各业中,人才辈出。
上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回民定正国,先后曾随伊斯兰宗教观光团,进京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代表洪湖参加过荆州地区民兵军事大比武活动;市政协委员袁学云、市伊斯兰协会主席定琴、新堤第一批资历深厚的镇委女干薛科英、洪湖市第一建筑工程公司李总经理等等这些回族名流人物,都和薛各场的薛氏家族有着几代人的血脉关系。
纵然在解放前,新堤产生过一位与薛各场,与薛家有姻缘,雄霸新堤上十个水运港口的魏氏码头帮帮主,造就过这个氏族富拥一整条新堤横堤街(现朝阳街东)的辉煌历史。但他风云半个世纪的短暂虚荣,却经不起潮流的大浪淘沙,终究匹敌不过薛各场在谈泊平静中,持之以恒地对回族正义信仰的执着坚守。 对于整个回族而言,只有在新中国,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制度下,才有可能真正的成为合法平等的一脉族体。回族,最终成为中华五十六个民族大家庭中,一个为数最多,分布最广泛的不可或缺成员。回族在全国才产生按照伊斯兰教义,自主管理的自治区,州、县、乡。
当今,洪湖新堤薛各场,虽然己经消失在洪湖市城建发展的浪潮中。但是,薛各场的地名,还有它与回族先民源远流长的关联故事,必定留墨在地方志史的字里行间中。那些与薛各场有关的人和事物,作为传承口碑,作为怀旧话题,一定会鲜活地存在于洪湖新堤人的记忆乡愁中。
注:根据新堤方言,定地名为薛各场。“各”字意为家,全国称某各庄,某各巷的叫法很普遍,且接地气更符合民间口语,故不接普通话以家代各之称。
作者简介 陈厚权(美篇平台昵称 六缘),男,生于1953年1月, 湖北省洪湖市人, 1972年5月下放到洪湖原种场务农,1975起在洪湖市棉纺织总工作至退休。从小爱好书法、写作,雕塑,篆刻,摄影等艺术,在书刊,报纸,网络平台上发表过杂文、诗歌与长、中、短篇小说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