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再起
战国,最血性、最个性的时代。最大战争,长平一战,四十五万赵卒皆成白骨;最多名人,四大公子,门客三千,王侯将相,粉墨登场;最强谋略,苏秦张仪,纵横捭阖,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最精话术,政客谋士,奔走列国,摇唇鼓舌,搅动阵阵腥风血雨;最腹黑外交,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契约盟誓,皆不过是利益之链;最阴险谍战,活间死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身在曹营心在汉。战国,一个多姿多彩的时代,一群惊才绝艳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掀起了一场场精彩绝伦的历史风云。
纪录片《风云战国》之“列国”2019年横空出世。它舍弃了传统纪录片的旁白讲述,采用史诗、全景式的剧本视角,以悬念、剧情化的讲述方式,穿过慷慨激越的历史硝烟,穿过波诡云谲的历史风云,探索战国七雄兴亡背后的秘密,重现大争之世里那些或豪迈、或悲壮、或忠义、或诡诈的历史瞬间和英雄故事。
商鞅用自己举世无双的才华,铁血冷酷的手腕,启动了举世闻名的商鞅变法,也启动了秦国一统天下的战车。我以我血荐轩辕,谭嗣同曾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有之,请自嗣同始!”他说错了,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商鞅就用自己的鲜血祭奠了自己的变法。
苏秦甘愿赴齐国作死间,所谓死间,功成便意味着死亡。他用自己多年的潜伏,被车裂的惨死,齐国的七十座城,成全了燕昭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只是,昙花一现的强盛改变不了古老的燕国固守传统,在本该霸道横行的时代实行王道之治,燕国之亡,亡于传统。
赵国,是秦灭六国征途上最难啃的骨头。赵武灵王以一个有为君主的雄才大略,一个政治家的眼光格局,打破传统,实行胡服骑射。大刀阔斧的改革,成就了他称霸天下的野心,也成就了赵国的强国之路。只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赵国历代君主的任性暴烈、君臣反目、手足相残,成为赵国衰亡的导火索。苏洵《六国论》里曾叹息:“邯郸为郡,惜其用武而不终也。”
楚国,是个笃信鬼神的国家,他们有着最伟大的诗词与歌赋,有着最浪漫的情怀与想象,也有着对贵族统治最固执的信奉与坚持。悲情的楚怀王以自己不合时宜的信守承诺被囚秦国三年,最终客死异乡,殉了自己的贵族理想,却挽不回楚国贵族各自为政的一盘散沙和离心离德。呜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韩国相邦申不害善于筹谋,精于算计,以勾心斗角的权术和不讲人情的法治实现了韩国短暂的崛起,却也种下了韩国避祸谋人,权衡利弊的基因。伊阙之战,二十万韩军明哲保身,不肯冲锋的团灭折断了韩国的脊梁。就算韩非子以身赴秦,劝阻秦王,也阻挡不住韩国第一个被灭亡的命运。权术,韩国不能承受之重,终究是为它付出了代价。
魏文侯任用李悝变法,吴起改革,拜“孔门十哲”之一的子夏为师,成立西河学派。他礼贤下士的贤明,使魏国迅速崛起,成为战国前期最强大的国家。可历史就是这么诡谲,魏国成也士人,败也士人,一朝的辉煌终究抵不过魏惠王任人唯亲的短视和逼走商鞅、残害孙膑、暴打范雎的傲慢,正是这些出走的士人敲响了魏国的丧钟。
齐国,有着姜子牙的传奇,齐桓公的霸业,有着沃野千里的鱼盐之利,有着傲视群雄占据天下一半GDP的富庶,有着孔子、孟子、孙膑等诸子诞生的圣地,齐国之繁华是晏子用“摩肩接踵、挥汗如雨”之语来形容。可恰恰是太过富足舒适的生活,消磨了齐国人为社稷赴汤蹈火,为家国甘愿身死,为尊严起而抗争的勇气,让齐国成为六国中唯一一个没抵抗就投降的国家。
秦国,为什么是秦国统一天下?秦穆公任用百里奚称霸西戎,秦孝公任用商鞅富国强兵,秦惠文王杀了商鞅却不废秦法,秦昭襄王重用范雎远交近攻,几代君王苦心孤诣,不忘统一的宏图理想,打造着秦国这台战争机器,直至秦王嬴政任白起,用王翦,带领秦国的虎狼之师席卷天下,并吞八荒,一统六国。
电影级别的质感,史诗般的演绎,动人心魄的故事,《风云战国》之“列国”一经问世,风靡一时。“列国”的硝烟还未散尽,《风云战国》第二部“枭雄”强势来袭。片子选择用人物解构历史,第一集的主角是燕太子丹。历来,无数的文学、历史故事和影视剧作品书写演绎的主角都是荆轲。甚至易水河边,高渐离击筑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歌,都比燕太子丹有存在感。刺杀秦王,一场必输的赌注,是太子姬丹的自不量力,还是弱者仅存的尊严?秦国一统天下的战车,已经轰隆隆的从韩、赵、魏的土地上碾过,所过之处,尸骸满地,城破国亡。而从西周之初分封建国八百年的燕国就是秦国下一个踏平的目标。无论是后世的我们,还是当时的燕太子丹,都知道历史的宿命早已写定,最后的反抗,不过是垂死挣扎,可我们依然要向燕太子丹致敬。相较于他父亲燕王喜谄媚求和,用自己儿子的人头换取暂时的苟安,相较于随后的大国齐国打开城门,举城投降,他的不放弃、不认命更值得历史尊敬。
枭雄,汉语词典的解释是:“骁悍雄杰之人,犹言雄长、魁首,多指强横而有野心之人。”话说,我们对枭雄的理解,得是三国里刘备那般表面忠厚、内心奸诈、售卖理想、收买人心的虚伪之人;或者是曹操那般文采盖世、武力超值,阎王脾气、小人嘴脸的野心家。就如有人所说,如果刘关张是男人的烂漫,曹老板就是枭雄的璀璨。再不济也得是南北朝时期东晋的桓温、近代的袁世凯那般手握雄兵,权倾朝野,阴谋篡位,野心勃勃。枭雄,这个词用在燕太子丹身上,稍稍让人觉得违和。他是个不幸之人,生不逢时,遭遇了秦王嬴政;他是个悲情之人,有一个胆小懦弱,苟且偷生的父亲;他是个悲壮之人,一直努力抗争,却终不能改变自己和燕国的命运。
不得不提导演金铁木。排在我观看目录且位列前几名的纪录片《玄奘之路》《书简阅中国》《从秦始皇到汉武帝》皆出自金导之手。要说拍摄历史纪录片,可谓舍他其谁。2022年夏日的西安之行,很庆幸在参观秦始皇兵马俑之旅中,观看了金铁木导演的剧场版电影《复活的军团》。(画外音:剧场版的票价可高过影院的票价好几倍)作为中国首部实景沉浸式多媒体战争史诗剧,《复活的军团》四幕转场,观众移步换景,身临其境,仿佛,历史就在眼前重演。整部剧气势壮阔,构思巧妙,从公元前223年秦王灭楚的战争拉开序幕。“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开场一曲《秦风•无衣》唱出了大秦开疆拓土的铁血精神和虎狼之师的威武雄壮。故事则以中国历史上第一封出土的平民家书里的主人公黑夫和惊为主线,通过廷议征兵、战争动员、新婚难别、别后思乡、家书诉情、攻城牺牲、兵俑复活的故事场景,演出了灭六国的战争中无数寂寂无名的秦人受征出战,攻城掠地,斩杀敌人也被敌人斩杀,渴望归乡却不得回乡,最后客死异乡的战国风云,秦人悲歌。秦王长眠,他们被重新塑造在一尊尊泥俑中,继续守护着他们的秦王,他们的国土,他们的岁月,千年不朽不腐,直至一朝重现,震惊天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将相的丰功伟业里有多少百姓的骨肉分离和血泪交织,那些火光与厮杀,鲜血与呐喊,那些思念与期盼,叮嘱与担忧,虽过千年,依然动人心弦。

一个人的房间
一百多年前,英国女作家伍尔夫曾写过一本书《一个人的房间》,书中她毫不隐晦地说:“女人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一笔属于自己的薪金,才能真正拥有创作的自由。”抛却薪金和创作,想来,能一个人拥有的房间,除了书房,不做他想。厨房烟火太重,客厅对外开放,卧室有人分享,办公室旗帜鲜明地写着“公家”二字,当然不敢妄想。
既是书房,自然是书的天下。它们虽是群居社会,却没有阶级鄙视链的高低贵贱。读过的、未读的,或者读了几页就束之高阁的书挤在一起,和谐共处。名著、名家、名作,或者只是喜欢的,没那么有名的作家和作品并列一排,比肩而立。文言的、白话的,或者文言带白话注释的杂居一处,荣辱不惊。带着塑封的新书、纸页泛黄的旧书,或者徐娘半老不旧不新的书亦是安然自立。虽说旧书多了岁月的沉淀,多了时间的包浆,如老学者般令人敬重;虽说新书容颜如玉,让人多了几分探索的新奇,充满期待;半新不旧的书却也是真正的富贵气象。就像《红楼梦》黛玉初进贾府时看到王夫人屋里的那些半旧的物什,不是新贵急吼吼的炫富,而是透着一个老牌贵族的底气与从容。环顾四视,它们诞生在不同的时代,来自不同的出版社,书写着不同的故事,带着不同的使命,或跋山涉水而来,或漂洋过海相聚,初心却不过是记录历史,教授知识,传播思想,表达情感,教化民众,用以照亮愚昧的黑暗,对抗时间的遗忘,拂去心灵的蒙尘。
既是书房,自然和文人息息相关。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一度鼓励、激励了我们的少年时代。而“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则是旧时文人的座右铭。十年寒窗,一朝登第,是多少读书人的终极梦想;“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更是文人苦读,以求科举的典型写照。既有大志,自然而然,书房也就成了他们梦想中治国、平天下的进阶修炼场。东周苏秦“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和日后腰佩六国相印的风光传颂至今。明代归有光一篇《项脊轩志》也可谓是千千万万寒门士子的缩影。文载他在书房苦读,其母每每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足可见“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今皆同。其妻亦曾为他红袖添香,可终究是伊人已逝,徒有枇杷树,亭亭如盖矣。当然,书房苦读,不止悲情,亦有趣闻。曾国藩年少夜读书的故事便是其中一例。据传,曾公幼时才思不敏,天赋不高,故而长夜书房苦读,一篇文章重复许多遍都没有背下来。一个潜伏在他家屋檐下等待夜深人静伺机偷窃的贼,等得不耐烦了,跳出来大怒道:“你这种水平读什么书”然后将那文章背诵一遍,扬长而去。故事真假暂且不论,听来倒是颇有趣味,也可以趁机教育正读书的孩子们,勤能补拙。
既是书房,自然也和风雅惺惺相惜。欧阳修自号“六一居士”,其典故便是从书房中来。其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间,岂不为六一乎。”其风雅若此,吾辈读之自是暗暗惭愧。明末散文家张岱肥马轻裘,风流半生,年过五十,突遭国破家亡。他避迹山居,纵使布衣疏莨,常至断炊,其风雅亦是不减,他用近乎调侃的笔调写下生活窘迫下依旧风雅的傲娇:“吾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陋屋缺砚,却成为他书写残梦的地方,《陶庵梦忆》《西湖寻梦》莫不写于此。与张岱有同工之妙,且颇有点凡尔赛的还是刘禹锡的《陋室铭》。轻描淡写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纵使书房无琴,无棋,无红袖添香,亦是风雅自生,何况还有素琴可调,金经可阅。近代闻名于世的书房当属梁启超的“饮冰室”。“饮冰”一词源于《庄子•人世间》:“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原意是比喻自己受命从政、为国忧心的焦虑。想当年,梁启超变法维新,临危受命,面对国家内忧外患的交煎,其内心焦灼可想而知。如何解其“内热”?唯有“饮冰”方能得解。所以,梁启超为其书房命名“饮冰室”,自号“饮冰室主人”,借以表达自己受命从政,为国忧心的拳拳爱国之意。其后,戊戌变法失败,他悲愤难抑,写下“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名言,向世人宣言自己终将不屈的救国之志。其文集更是以《饮冰室文集》为名。书房托志若此,又夫复何求?
既是书房,自然少不了对书桌的芳心暗许。何况,书桌有时不单单是书桌,更是教书育人的一种象征。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悍然侵华。国破家亡之际,士子们仰天长叹:“偌大的中国,竟放不下一张书桌。”11月起,北大、清华和南开的师生们纷纷南渡,在云南昆明成立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从北到南,他们上演了东晋之后又一个大时代背景下的“衣冠南渡”,在乱世的烽火硝烟中,他们赫赫然立起一张足以延续中国文脉的大书桌。八年时间,许多蜚声文坛的大家学者都曾驻足在此,几位声震后世的“两弹一星”的功勋亦曾求学于此,更有许许多多热血男儿为抗日救国血洒长空。这一张大大的书桌,真可谓空前绝后,不亦壮哉!
如今的我们,烦恼的问题是家里放不下一张书桌。房屋几间,各有用处,纵使强行留下一间做书房,也必是最小且不朝阳的那一间。没办法,寻常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妥协着,无奈着,还依然梦想着。想当年,几番独立运动后终于从婆婆家搬出来,上楼之前,在我强烈、激烈且不容商量的要求下,老公同意把最小的一间房给我做书房。装修师傅费了两天功夫给我打造了一面横贯南北,顶天立地的书架,成为书房里的另一面墙。搬家时,我把流落各地的书籍一一搬上书架,挨挨挤挤的一隙之地成为它们最终的归宿。而我,拥有一个书房的梦想也终于落了地,成了真。此后,买书的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可遏制地泛滥。一箱箱书籍贴着各种快递的名字被送到我手里。那个一再警告我不要再买书的男人,也一再地把书给我扛回家。当然,除去新买的书,我书架上那些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书都来自于朋友的馈赠。泛着暗黄颜色的扉页上,新华书店的图章虽已褪尽颜色,却记载着它的来处。一九六几年出版的字样细数着流年似水。随着一箱箱书进门,一个个书橱也被我搬回家,不动声色地渐渐占领卧室的领地。再后来,网上悄悄开始流行去客厅化装修,我蠢蠢欲动了几个月,终于大动干戈把客厅改成了书房,中央独立的实木书桌,东西对视的长长书架,宣告着我“革命”的成功。
既是书房,自然与纸墨笔砚互诉衷肠。书房除了读书,自然还要写字。就在光阴的流转与变幻间,一次次地笔墨饱蘸,无数的锦绣文章,无数的鸿雁传书,就此来到世间。且歌且吟,千古流传。当然,也有不必在书房就已写就的文章。触景生情发乎中,情到深处情转浓时,墙壁、大门无不可以挥毫泼墨,以抒胸臆。黄鹤楼上崔颢一首《黄鹤楼》让李白长叹一声,掷笔而去;慈恩寺墙壁上吴道子妙笔生花的佛像,令王维绝倒,亦令苏轼赞叹:“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后来,东坡深夜醉酒而归,仆人鼾声如雷,叩门不应,敲门不醒,他挥笔在门上写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令家人虚惊一场。
既是书房,自然和罗曼蒂克情愫暗生。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年爱情都不约而同地发生在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学校的书房——图书馆。往往是两只同时伸向一本书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又迅速缩回,抬眼对视的两双眼睛里,除了诧异、惊慌,还有莫名的欢喜。随后的故事,大约就是和浪漫甜蜜同行了。又或者,在某一次借回的书里悄然夹着明眸皓齿的借书证或写满心事的小纸条,一番猜测、探寻后也许就是一段意想不到的情有独钟,也许只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行动。日本作家岩井俊二的一部《情书》,可是打动了一代又一代年轻的心。
时光倏忽而过,在大张旗鼓过“世界读书日”的如今,书房渐渐成为名人巨商附庸风雅的摆设,也成为普罗大众渐渐遗忘的角落。有机构公布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调查:中国人均书房面积仅0.65㎡。而第十八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公布:2020年中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0本。圆桌派群书环绕的拍摄现场,曾有一名嘉宾不见外地问主持人窦文涛:“这些书都是假的吧?”窦文涛尴尬一笑,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可这个世界,也总有一些人,在这个被速食文化裹挟的时代里,甘于寂寞,把自己藏匿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把脸埋在书页遮挡的后面,而当他们放下书,走出书房,他们举手投足间自信从容的神采让你确信,他们是懂美学的牛顿,是懂孙子兵法的甘地,是自己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