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 郅敬伟 乡土文学白杨礼赞 2022-09-24 00:34 发表于河南)
本期导读:(作者手记)所谓“抓壮丁”,指的是国民党当局使用强制的手段、绑架青壮年男子入伍、参加战争的行为。本文据李永胜(1923--1993)先生生前回忆整理编写,所有情节均来源于采访所得第一手资料,文学手法的运用以不影响情节乃至细节真实为前提。谨以此文深切缅怀李公永胜先生。作者郅敬伟谨识。

二、初尝败绩
天亮的时候,我们开始过河。坐的都是摇桨的帆船,每艘都满满登登地挤有百十来人。在这个季节,黄河水面并不宽,也就百十来米,很快就过去了。
北岸是山西省垣曲县城。在这里,我们几千人的壮丁队伍开始了集训生活。每天“三操两讲堂”,早晚两头见星星,喝的是玉谷糁儿糊糊,睡的是干草窝。解手等私下活动时尽管还有枪跟着,但是他们并不担心我们会跑,因为河口天天有人把守,退一步是过不去的大河,而进一步就是日本鬼子、皇协军把持的地盘,是生死难料的战场。想想,还是留在这里好些。
一个月后忽然有一天,日头就像从西边出来了一样,我们享受了一回从来没有过的高级待遇。那一天,班长、老兵们亲自为我们端温水,给我们剃头,换军装,扎皮带,送新鞋;开饭的时候,还有六个人一盆肉菜,白蒸馍撑吃。饭后有个当军官样的人过来说:“军长马上就到了,是你们老乡,大伙儿站队的时候都要有点样子,精神点!”
于是,我们穿着新发的黄军装,拄着枪,排队站着,等军长来训话。
不一会儿,军长骑着马过来了,旁边跟着七八匹马,都是随从吧,每人端着一根水连珠枪,像是护驾。他们在队伍前站定后,军长被扶着从马上下来。军长披着呢子大衣,拄着文明棍,看样子有五十来岁。我前面说,军长叫武继鹏,是伊川王庄人,其实就是这时听说的。
老乡见老乡,军长也没有说大话。他说:“老乡们,弟兄们,注意!你们认不认识我?我是军长。咱都是老乡,今天大家要努把力,进攻中条山。干啥?打日本!打皇协军!咱们嵩、伊两山土匪多,大都是土匪性子。你们就把土匪性子拿出来,攻吧!”原来是要攻打中条山。

这是一场恶战。双方态势大致是这样的:日军和皇协军在中条山北面,我们在南面,双方目标是争夺战略高地,控制这一带的形势。我们的任务不光是占领山头,还要翻到山的北面去追击作战,力争把敌军消灭或者打退。这一仗要是打败,那损失就惨了:一是中条山北麓的地皮村是国民党军的一个很大的军需库,米面、枪械、子弹等军需物资多得很,一旦失守,后果就不能想象了;二是中条山就横在黄河北岸,日军只要占领这一带高地,再控制河岸,那他们向南入侵就容易得多了。这些其实是后来才慢慢联系起来想的,当时就只有往上攻的份儿了。
山很高,正常上去我估摸着不会少于三个钟头。但现在能不能正常上去确实很难说。长官把我们这支“壮丁队伍”分成三路纵队,与老部队插花着排列,接着就命令向上强攻。
约摸晌午错的时候,前边的老兵们开始纷纷往下退,伤兵们也被一批批地往下抬。血肉模糊的重伤员在担架上不停地惨叫,可是他们不叫还好些,越叫,抬担架的士兵就越是故意摇晃得厉害,使他更惨。有的不知是叫不动了还是没气儿了,抬担架的就以为是死了,往旁边一扔就算完成了任务。看到这一切我才弄明白,就在我们开始攻山的时候,上边或是那边已经打了很惨的一仗,并且是被打败了。
这时,一个老兵背着炊具从我身边往下退,一看很面熟,像是邻居长辈,就叫他:“是印叔不是?”还没等印叔搭话,身边的班长就呵斥我说:“不准说话!”于是我就没敢再说话。乜斜着送印叔他们后退去了。我想部队规定不让说话是有道理的,是怕吃败仗的士兵把恐惧和悲观情绪传染给我们,造成未上战场士气先伤。

我们没有后退,一直往山上攻,但是直到攻到山顶,都没有遭遇任何战斗。我们心想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庆幸前面的部队替我们当了炮灰。接着长官又命令沿北面山坡向下冲,然后到地皮村集结。说起这地皮村就在山下的一条沟里,原有四五户人家,因为国民党军选在这里建仓库,这几户人家就跑得没影儿了。
黄昏时分,我们到了地皮村。因为找不到水源,很多人都在抱怨。当然大部分人是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管卧在地上呼呼喘气。
偏偏就在这时,一沟两面悬崖上忽然喊声震天,枪声大作,我们这才知道是中了敌人的埋伏。这种处境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能及时突围,敌人放一把火那我们就全完了。
总算不赖,我们慌慌忙忙大部分都从沟里撤了出来。这时天已黑定,只见一沟的仓库像火龙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没办法,只有趁着天黑重新攻上山顶,控制高地。可是蓝军装大盖帽的皇协军死死追着我们。最后我们总算抢先一步,占领了山头。
然后就接火打了起来。整整打了一天。
可是,最怕出现的结果到底还是出现了。皇协军占了山头,我们被压制在山顶下的南面坡地。暂时有段时间双方都没有行动。我想我们这边可能是在等待或反攻或撤退的命令。
不料我们没有等来命令,反倒等来了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师长死了!
听说师长是嵩县阎庄人,他是带着重病指挥这场战斗的。当他得知皇协军占了山上的战略要地时,最后那口气就再也没有回过来。
这消息就像一个石子扔进了蜂群,部队稀里呼啦就乱了阵脚,又退到了南面山下原来出发的地方。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当时九军、十五军、十七军、四十军都在这一带参战,队伍一直排到了安阳,咋就把仗打成了这样呢?

(未完待续。此文是郅敬伟先生采访家父所写,因篇幅较长,故分次连载。文中有部分增删。李惠民)

作者简介: 郅敬伟,字化然,号河洛子,宜阳县赵保镇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诗词研究会副会长。著有《诗词发微》一书,主编《话说宜阳》、《宜阳诗词选》等多种文史书籍。


(本期编辑: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