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禹城,大白天见七彩晚霞(外一首)
洪加祥(上海)

简介:洪加祥,浙江日报首席记者,宁波大学、中国计量大学特聘教授,中国著名报告文学作家和国家级文物鉴定专家,《中华朗诵》杂志顾问;1971年开始发表诗歌,曾在《诗刊》、《人民文学》等发表千余首诗,1986年后专攻报告文学,著有《梦中的橄榄树》等35部专著、一千万字以上,有组诗《浙江至上海,仅一只蝴蝶距离》选入《2021中国诗歌年度排行榜》榜首,获《中国诗人》2021—2022年年度诗人奖;曾获中国新闻奖、中国报告文学奖、中国青年报刊优秀报告文学一等奖、浙江作协优秀散文奖、浙江新时期报告文学奖、浙江省作家协会报告文学特等奖、广东省报告文学一等奖等计百余次,多部报告文学作品被拍成电影、电视剧。

◎行家的手电筒
我的电筒一张嘴,可能悲痛欲绝
见赝品嚎叫,撕开了黑夜
我时常思念古墙、青石板、国清寺那棵隋梅
但与思念奔跑少女、苍老山村和黄牛牯
眼神的感觉不一样,手揿电筒光
撕开雪堆,纷纷飘落长柱条雪亮
想用柔软溶化层林叠翠的暗夜
方能喘口气,自生自灭
阳光,在尘世着魔,越来越扛不起古旧包浆
镌刻的生死依赖,没有勇气仅爱一件器物
或者山峦河川,更看不清一件故作旧的新窑
面容,那妖艳迷人的脸堆着
极度恭维的笑,假惺惺的
我的心病,因白日也攥着手电筒
好鉴古,也鉴人心
但真相往往被赝品招遥过市追杀
忍无可忍的贼光在阳光下蒙人入套
而我的手电一张嘴,真假虚伪与浅薄
锁进时间的果核,即使虚佞如假诗无病呻吟
或杂糅成波澜壮阔
那几个易碎的花瓶洗脑者
用红得发紫烫得发腻的化学釉
装成错版印刷的唐诗宋词
也完全不能,因为不真实
没古瓷在电光下舒展的棱角分明
而是棱角所有被磨平,手电筒下
贼光赝品显原形,尽管
我在俗世,有时看破不说破
但绝不指鹿为马,是历史局限
也是守真气节使然
其实,宋瓷古旧酥光的含蓄告诉
我,领会一个行家要与挺拔古瓶般
做人处事的胎质品型
尽管强光之下,难以深情
为何无法从一闪一烁萤火虫微弱
光莹里汲取,一点动物间肌肤的莹澈
和柔和玉质,也许人世间冷脸的
瞳眸里,我和你反复在拷问真与赝
实现自我救赎,但有时如炬热情
会愚蠢贴在他人冷屁股上
臭不可闻,其实一冷一热,真相与伪装
一束手电光可看穿
但,众多人看不懂电光语言
是因为没与古物一起怜悯,一起欢乐
一起悲伤,一起去被砸碎
甚至,一起去死
正所谓徐邦达式的颠狂:性命可轻
古物活千年不可轻
世事无常,若不能与光融为一体
区别不了阳光、水光和电筒光
不识真假,收藏的跋涉凶险
连光都不会识别
白活一世者,脸上岂有宝光
即使攥着手电筒,晃来晃去
跟着走着,也只是有眼无珠
一旦黑暗关上了肉色双唇
以一个亲吻,便可索取国清寺
那株至宝隋梅
以及老枝古花绽放的全部
(2022年5月18日至26日,写于杭州永丰车上)

◎过禹城,大白天见七彩晚霞
禹城走街,常可见到
伙计叮铃当啷挑锦盒
内装晚霞火烧云,打开即可观
红斑狼疮般病态之美
从眼前晃过来晃过去
凝神看,整个禹州也像李可染
在画那张万山红遍
晕都晕死,大白天见七彩晚霞
原来,满大街在卖钧窑瓷器
可是,我想见庄子的旧房子
今却无法见
那么,去哪里才可以
拜偈庄子
静听逍遥游养生主齐物论
此时,有一只北宋的花蝴蝶
从钧窑水仙盆花丛中飞来
只要我不惊动正在作画的宋徽宗
那晚霞似火时,就能梦见庄子
梦见水仙花在宝盆内展翅欲舞
梦见宝盆内清水正与晕散窑变的红斑
浸淫出逍遥的爱情
可以这样说,水仙盆的样子
就是庄子的样子
精致、庄重而古雅
四足稳如泰山,又与众不同
放一簇水仙,伸手可穿过
栏杆照耀纸上的瘦金体
不紧不慢的釉水从胎流淌下来
用一千年的跋涉
才使红斑与水仙一起开花,养家糊口
逍遥在物型间
逍遥在养生里
今天,我在故宫库房内
触摸到了徽宗微弱的声息
红斑绿釉撑起的那个欲崩的天
无奈端详赵公,想必他也在看我
想着时,捧起钧窑水仙盆的
有元世宗、明太祖
还有康熙、雍正和乾隆
王者神情依旧在
只是人早已不在
钧窑水仙盆未曾想到
瓷工当年随手捏出一只盆
留如今,早巳不养水仙
养的是身价与玫瑰紫宝光
养的是时间的包容
养的是一代代君王的雅兴
那么,今后它又会养谁呢
如我在上海鉴定古物
但无法鉴定自己
这只眼神开始洩泄的老瓶
(2022年3月29日,草于浙江世贸艺术品拍卖公司鉴定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