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那些牙齿不会抻得太长
因为这是春天
那些微笑不会一览无余
因为这是春天
天黑下来了
后窗的麻雀还在叫
因为这是春天
2
一百个春天浮出水面
一百个春天摩拳擦掌
一百个春天肩并着肩
一百个春天如出一辙
一百个春天怀抱好酒
一百个春天烂醉如泥
3
有些纤绳不知道系在哪里
多少肩膀都勒进了锁骨深处
勒进了每一个年轮的春光里
有些火焰炙烤在心里
多少面具也遮掩不住恐慌
和火烧眉毛的紧迫
4
让一切终止并非要在春天
让偶然邂逅偶然
让匆匆过客不再游戏人间
让清白的还原他的清白
那些污浊的啊——
谁能扒下他的壳穴
在春天的额头上点亮星盏
5
我什么都不习惯
我什么也都习惯
譬如此刻春天已经麻木了
鱼贯而入的物事填充了它的躯壳
还有丛生不竭的声色犬马
狂风暴雨般涤荡了春天的头脑
我不再去习惯什么
我诚惶诚恐地躲避着伪装的谎言
我想举起我寒光四射的刀
我想与这个春天一刀两断
6
要杀死一个生命是手起刀落的事
要杀死一个季节需要另一个季节的刀锋
今天我不想谈论过于严肃的事情
今天我只想从金庸的小说里请一个刀客
最好是一袭黑衣的蒙面大侠
水浒里的都招什么鸟安了
靠不住了,靠不住了
我想让这个堕落的季节快快去死
就像一缕缕发丝在刀面上嗖嗖断裂
不需要多余的审判上帝都看在眼里
7
“该去的都去吧,躲着不是办法。
丰满的都会最早变成灰烬,
只有坚挺的骨头耐得住火焰的燃烧。”
春天看着天空说完最后一句话
勇敢地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作为生命的见证者和审判者
它心里比谁都有数
8
明媚。迷醉。冲动。烂漫。
——这些词多像一个腐朽的王国
只等大厦将倾,人群作鸟兽散
一个套着马车的春天醒来了
它和一列火车劈开的春天没有什么两样
就像一个死灰复燃的名词
从沉寂的此地挪到冰冷的彼地
9
我们可以交出一些东西作为交换的条件
譬如撕咬的牙齿、红润的嘴唇、纠缠的发丝
其实日记本里那沓干枯的叶片我不想交换了
怎么浸泡也回不到最初的鲜活
你看那墓碑之上的蜂飞蝶舞
吸尽了多少美好的春光
10
我有一把钥匙能打开你的门
因为春天看着我,我从来没有用
我有一支画笔能描摹你的轮廓
因为春风肆虐,你的形体骤变
我无从落笔把你的骨架勾勒
多少次迁怒于春天的繁华和蜕变
一个灵魂伶仃在世声的旮旯
11
我要觅一条小径远离栅栏林立的春天
春天的烟火已经逼近天堂
天堂里的茶米油盐还喷喷香
我要在一张稿纸的逼仄里找到花香
在花香的馥郁里栽培藤蔓横生的诗行
我的诗行里藏匿着一颗蝉翼般单薄的良心
在啜泣声中低徊着隐隐的反响
12
我不愿拿一棵春草作为令箭
去勒令一个迷狂的生命去做无谓的牺牲
我更不愿在黎明之前突然兴奋
不知好歹地把太阳藏在怀中
——尽管我心里什么都明白
可是,春天的面纱何时能展露峥嵘
13
掏出古城夜色里的梦靥
掏出一个世纪的颠覆和镇静
掏出一颗完整的石头
掏出美丽的孤独、凹凸而苍老的门径
掏出一面峡谷的果实啊
掏出汾酒、拌面、烧烤和炭红
14
玉米都装上马车吧
村庄已经陷落了
把辔头戴牢
马鞭儿甩得嘚儿嘚儿响
这些拔节的植物啊
哪儿才是永远的故乡
15
我还能相信什么
云雨都连成了一面稠密的墙
还能说日头晴朗吗
这春色里的事物在运作着什么
是什么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那条底线
把一切语言不知廉耻地倒行逆施了
哦,我的上帝
16
我要像对待轻浮一样对待这个春天
我要像对待荡妇一样对待这个春天
我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宽慰
我不想再让谎言烫伤我单一色的神经
我的烟火虽然一明一灭
但终将要把这个春天点燃
17
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些人和一些事物
我看到了肉体里面骨头里的脏
这些暗物质里拉拉扯扯的灰尘啊
把整个天空都黏连在一起了
我是什么时候陷入这混乱的程序的
哦,我的刀要迎风劈去
在曦光中劈开这虚无之境的暗
18
即使我落草为寇
即使我的肉体被河流夺去行走的权力
我也要用诗歌去证明我的清白
我不会低头去对世界阐释什么
以梦为马依然是我恪守的自然法则
现在,一只蚂蚁已经爬到了我的嘴唇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存
19
我梦中默念过的名字终将死去
就像这个春天的尾巴一样不堪入目
我不再为一个孤魂祈祷它的余生
此刻我的心猛然之间有些痉挛
像一面陡峭的崖壁之上悬挂着的一个生命
前后左右找不到落下的行径
20
上帝啊,让我杀死这个春天
杀死我心里蛰伏已久的侥幸
杀死我眼睛里的柔光一现和惊惊乍乍
杀死记忆,杀死火光,杀死耀眼的灯
杀死大海里的一朵浪花,杀死一首赞美诗
杀死我身体里的黑和骨缝里的暗
杀死这个春天的迷离
哦,上帝,我的刀呢
21
我不爱那些蒸腾的烟火了
这些年我的肠胃渐趋痉挛
有时候在子夜的阵痛里咬紧牙关
舌头伸了又伸
再也舔舐不到那根临风的草了
22
我在这里很好
我的粗粮足够能延续我的生命
水在沙漏里越陷越深
我脖子上的那根线牵着我
让我在每一个梦里悬空而起
23
我无意去醉酒
我厌倦一切朽腐的肉体
我的眼球掉落在碰过的酒杯中
我一饮而尽
你饮后又吐了出来
24
北风越来越乖了
今天吹过了明天还要来
我的心跳越来越频繁
甚至振落了坚挺的发丝
随着北风而去
25
什么时候能把我包装起来
打上密封的胶带
写上邮编或者任意一个地址
从集装箱里扔下来
让那个陌生人把我领走
26
我们的牙齿都是锋利的
只不过你是用来咀嚼肉食
我是用来吻遍这个世界
现在我们都豁出去了
值得撕咬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27
我不再轻易去蚕食一根鱼
那揪心的腥酸使我望而却步
我不是不想吃那鲜美的鱼肉
而是那双瞪大的眼睛灼烤着我
让我变得越来越卑微
28
这里有我鲜示与人的肉体
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阳光或许会钟爱一只狗
慢慢地收回自己的触角
断然没有辨别哪里还有光
29
天黑了天亮了
天晴了天阴了
时光有时候拿不定主意
在一些节点上不知所云
或者在恐怖中继续煎熬
30
梦里谁在追我
骨头的缝隙里风声猎猎
注定是回避不了了
一个激灵抱膝而坐
唤不醒沉睡的那个幽灵
31
一杯酒喝下去了
早晚要醒
就是在梦里心乱神迷
也要把耳光打向自己
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还在
像一股春风拂面
削平了你鼻尖的汗滴
32
土豆就土豆吧
我不稀罕那些端倪
杯子就应该碰响
缩手就有些问题
浓度不是酒的过错
就是一杯水的情谊
也要有酩酊的醉意
33
每天我醒来
要打开北面的窗户
然后打开房门
房门有两道锁
咔嚓一声是道德
咔嚓一声是戒律
然后我才能深呼吸
34
我捏起一根粉笔
写下这节课的题目
忽然我掩面无语
春风都在打着盘旋
我的字即使发着光芒
又怎么忍得住时光的变迁
和世事的秽语
35
我不想走进这个大院了
院子不大
但心已有了隔离
现在是春季
雪还在半路上
推了一下那朱红的大门
一只藏獒正在栖息
36
这么多年来
我只有一个问题
爱还是不爱
耗尽了我日夜的思虑
春水都欢笑了
风儿扶着了春光
你的眼神,在哪里
37
每一块砖石的裂痕
都有风的威力
每一滴泪水的晶莹
都有纤弱的气息
我自顾走向那一片海
潮汐已经退去
我在笑,海一直屏息
38
我的纸人呢
昨天还在我手执的剪刀之翼
现在我要鸟枪换炮了
可是炮台可在哪里
我越来越慢不下来了
我的剪刀已经深入我的骨髓
甚至切割到了我的肚脐
39
韭菜就不要管了
那是上帝的胡须
雨水还要继续痴迷
一把刀割不断愁绪
也堵不住雨水的私语
还是把这些锋刃抛掷起来吧
让失律的语言九九归一
40
我不想说
我真的不想说
我不屑于去说
我没有说的必要
我即使把嘴唇咬碎
我也说不出来
请把春光收起
41
这仅剩的春光就留给带露的春晓吧
日子已经深不可测
你们还隔着一支烟的距离
烟都熄灭了
你们还没有交上火
42
玉米地不是最繁茂的春天
目光再精锐也抵达不了月光的彼岸
你像一只蠕虫在表层不停地蠕动
那些叶子都干枯成了标本
你的行动还那么的迟缓
43
与墓室隔墙而居的人不怕黑暗
他知道黑暗与春天只隔着一道门槛
向春而生的人啊满身的光环
每走一步都把脚印陷进深深的泥潭
他知道他的欢乐离不开泥土的柔软
44
春天的牙齿都是琥珀的光泽
谁的手里都攥着一把诱人的绿
生怕一松手挣脱了那份干系
即使流光溢彩的唇齿之间
也潜伏着万沟千壑
45
鲜花的玄机愈来愈明显
露珠无疑是她最隐秘的帮凶
许诺在一念之间翻云覆雨
笑靥甚至揭不开一张粗捻的纸
总有一些欢乐被拂尘淹没
46
在华丽的春天粗粝地活着
别忘了和春风谈一次恋爱
或者把你的唇抻成北京猿人
让过往的生灵轻嗅你的肤香
完成一次伟大而壮观的偷情
47
全世界都为你而醉
因为你是毒药般的春天
全人类都为你而舞
因为你是摇头丸般的春天
在这里,谁也不会说你是一个莽汉
48
如果有刮骨疗伤的那把刀
就把春天从头到脚刮一遍
刮去滋生的细菌和萌动的欲望
刮去发丝里的白和生命里的黑
刮去杯底下的泥土和多余的累赘
49
春风十里入不了你的眼
一颗沙子是你一生的局限
不远处你再也看不到莽莽苍苍的大山
沿着那条河你就顺流之下吧
沉醉在玫瑰的泥淖里顺其自然
50
如今,春天已经烂醉如泥
她身上的火苗已经燃遍了大地
我多想,多想用这张俗世的肉唇黏贴上她的丰腴
在蓬勃的生机里让美梦禁不住颤栗
把春暖花开的隐痛浸染她唇齿的吻痕
51
有些事好突然
蜜蜂在春天也眩晕
一晕就不知道回返
跟着蚊子翩翩起舞
52
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问题是我们都还活着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扬起头颅
都能感受到四面来风
53
有一块砖要镶嵌在她的楼阁之上
她的心被物的亮光淹没
甚至一丝轻诺的风尘
她也奉若神明了
54
我没有找到那一棵蒲公英
不是因为我厌倦飞翔
我的欲望很低
低到泥土之下
55
春天很会拨弄人的是非
譬如一朵怒放的花儿
即使抽取一缕媚笑
也抵不上风儿的喘息
56
我要说到那些乳房
那些隐蔽在一墙之隔的隐喻
琴声真是一匹奔跑的马儿
她不抚摸什么只关照心灵
57
那些白花花的肉不是春天
那些亮闪闪的金子也不是春天
春天一夜之间受尽了凌辱
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58
谁也不要去为这些流血的伤口去作证
每一朵罂粟都可怜兮兮
绷紧着自己若无其事的清纯
所有的戏都是这么开场的
59
没有谁去撕破她的内心
春天不惮于去做这些猥琐的事
时间有时候很隐晦
不说一句人话
60
要说春天是怎么裸露的
怨不得春风的肆虐
谁也不要奢望去动我的内里
我的表层都是一些麸皮
61
亲爱,你的小蛮腰不是春天
你的甜言蜜语不是春天
甚至你眨巴的睫毛,你睫毛下的明眸
你婉转的呢喃,你虚词般的红唇
那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春天
当我在梦境里挖通
这多年中耳炎的隧道
水面上一道波光潋滟
漂浮着我鲜活的痒和痛
62
所有的抵达都是那么遥远
一扇门洞开了
另一扇门咣当一声关闭
譬如春天的一粒细沙
我不知道它招惹了谁
那一杯酒还没有饮尽
春天已转身跨过了门槛
携带着那粒莫衷一是的沙子
匆匆地投靠另一个堡垒
63
坐下吧,宴席已经拉开
魔法般的春光转动着
谎言盛满了丰盛的托盘
闻一口都要沉醉的世道啊
扶着春天的墙根迷离了
还要硬撑着手舞足蹈
64
我写到过黄发女郎
那些肆虐的沙尘暴
曾经不分昼夜地敲打我的门
现在她们都走了
在这个春天,在我分崩离析的梦里
怎么还有咣咣的敲门声
不绝于耳
65
春天也迷路,春天太烂漫
春天兴奋的时候刹不住闸
春天的疯狂像一匹野马
春天拴不住一缕炊烟
一株植物在春天里大口喘息
这一切,都逃不过月亮的眼
66
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孤岛
石头也是,水也是,种子也是
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门
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
谁说了也不算,心说了算
每一个生命都亮着一盏灯
像隐形的物体或者万花筒
不是谁都能看到她的光亮
67
穿越一块木板你会看到森林
穿越一个铁球你会看到宇宙
穿越一面旗帜你会看到天空
穿越一颗真心你会看到爱情
穿越一滴海水你会看到鱼的眼睛
穿越整个春天,你会遇上我的身影
68
不要囚禁这时光,不要,不要
不要在门槛上彷徨,不要,不要
溪水要流,云朵要飘,不要挽留
春天已经投到你的怀里,不要惶恐
有一个人会喊你的名字,不要躲闪
那个不停地喊你的人躲在春天的背后
舒展一下身子,远离你,这不足为奇
因为,她的内心盛满了金子般的春天
69
春天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疼吗
春天吻了一下你的面颊,你痒吗
这一刻,我真的不想扬起头颅
春天低低地俯下身子,与我耳鬓厮磨
我请求春天带上我多年的顽疾沉疴
像带走我乍暖还寒的生命,一路风火
70
这些灯都那么暗,微弱的光芒
像游丝一般喘息不止
风筝在夜里还发着光,为什么
为什么春天不合上眼,守住自己的羞赧
为什么不让春风留在家里,不再狂妄
为什么那些美丽都醉倒在奢靡的温床
我一直用金子做的玉簪去拨那盏灯芯
燃尽的油灰一点一点剥落,砸在我的泪滴上
我不奢望火光成海,也许在下一个春天
我的手心会亮起星星点点的余光
71
就这么一摘
我看到了那一点红
盈口的樱桃还在呼吸
咕噜一声不见了踪影
72
后半夜还很漫长
梦睁着眼睛
花朵在哪儿搁浅
星星闪烁着含糊不清
73
端坐在春天的那个人像一口钟
谁能扫清他内心的尘埃
为什么他脚丫里都盛开了莲花
溪水流过了他一言不发
74
某些时候我们被火焰招引
在一张唇的漩涡里醉生梦死
有些叶片已不再是春天了
愕然后你明白那是些干枯的标本
75
你躲进那里去干什么啊
慢三的音乐还没有停止
女人的手指还那么柔软
你不用急着去定格人生
76
一粒种子还没有着地
何必要拱手相庆
容颜上都不知挂了多少层霜
春天还紧紧地咬着牙关
77
如果要走就早走吧
火焰要去炙烤那颗珍珠
冬天和春天就隔着一道门
钥匙谁拿着也是枉然
78
如果还有一只鸟
就让它栖息枝头
这个春天已倾尽所有秘密
为了一双自由的翅膀
79
时光比春天的鸟儿还拥挤
挤着挤着就随波逐流了
来世都依偎在春梦里
苏醒是那么闪烁其词
80
禀报这个宇宙的主宰者
让春天像蜗牛一样慢下来
让星斗都来开个会
给活着的生灵放三天假
81
春天没有撒手
春天轻轻地道了声“喂”
荷锄人的脸庞由白变黄了
82
快乐像一截吹响的柳笛
丢失在牛哞后月牙般的蹄印里
回眸俯拾,经幡不再
83
从春天到夏天有一口闸门
闸门半开着,有的鱼到门口折回
有的鱼径直通过,季节大体这样
84
这些集合起来的水滴很勇猛
乱石险滩也要避让。有一天遇见大海
手脚酥软了,悄悄地掖起翅膀
85
另一个春天和这一个一模一样
事情都是这么发生,流水的声音如旧
就像一首歌,今天换成你歌唱
86
垂钓都是徒劳的,就是不钓
鱼也要从这个地方挪到那个地方
地球是空心的,生或者死,蛰伏在鱼竿两旁
87
河流站起来就是瀑布,春天不站
春天半躺着,敞开怀,哺乳着万物
还有一些匍匐的身影,守候着不肯离开半步
88
现在开始收纳那些光芒吧
耀眼的,暗淡的,翻滚的,流动的
此去上天有捷径,气息尚存
89
城堡里藏匿着的不要过问了
春天经过这里有一次私会
流水不想开门,风还很大
90
春水流,春水流,流到荒岛不回头
荒岛有个美丫头,竹竿一撑醉不休
扁舟未靠岸,秋波在前头
91
粉刷匠的刷子像云团,一路翻卷
充填了凹凸,遮蔽了暗淡
调色板黏住了麻雀的一根腿
扑闪的翅膀微乎其微,何以拯救
灵魂扒去了一层皮,伤口还未愈合
肉芽鲜嫩,像正在掉包的豆腐
92
粗心的春天现在细腻起来
雨水不再狂野,咬着牙齿往下滴
有些声音已经颇像一场爱情
无眠中看到一注歇斯底里的光
93
梦里的春天很烫,嘴唇不敢靠近
梦里的春天很轻,肉身像一团棉花
梦里的春天无从考证,色彩像烟雾
空荡荡地充满了天空
94
爱是无色透明的一种气体
一根细针轻轻地戳在气球上
残骸四散,黑匣子打不开了
打开了有一些隐隐的疼
95
什么标签贴在了春天的额头上
让高于一切的欲望不可按揭
玩笑可不是这个季节的筹码
哪片云彩有雨上帝大体揣摩得透
演示的都是一些老套的谎言了
说出来能把地球砸一个大洞
96
一支笔能涂抹一个世界
一把笤帚能清理一生的沉珂
一个圈能圆满人生
一把刀会惹怒春天
97
都在谄媚春天,春天趾高气昂
都在诬陷冬天,冬天萧瑟无光
一条鱼都不想深入到隆冬的冰封里
畏畏缩缩的身影拐着弯追随光芒
当春天褪尽了积蓄一生的奢华
阳光这支令箭可要往哪里插
98
习惯波浪一样熟视无睹地微笑着
春光怡人,蜗牛的歌唱很嘹亮
我爱你不仅仅是一抹燃烧的曙光
春潮涌动,等我饮尽最后一杯雄黄
99
父亲节省一寸土地
恰似节省一缕春光
父亲的拃越来越缺斤短两
这一次彻底迷失了方向
100
那些浓艳的,那些强烈的,那些葱郁的
——还有磷光闪闪的叶片,浓妆淡抹的唇
包括伶牙俐齿的齿,口若悬河的口
都收起来系在腰带上吧,上帝已经合上眼
无暇再顾忌那些声响,分辨那些色彩
雨水冲刷的河流里还会有鱼在游动
101
花园很大,各走各的,不一定要遇见
漏斗般急促的春天只剩下最后一粒沙
有没有故事发生,得问一下老天
102
嘴巴系着春风的那一瞬间
锈蚀的瓶盖砰地一声飞离
瓶子张着血口东张西望,不知所云
103
笼头套得住马嘴套不住春风
东风西渐西风东流,天臼看不到底
除了陈年的沙尘,藏不住什么
104
黑暗来临之前蝙蝠要去打探
超声波的回声铮铮地响个不停
谁还拿着头向南墙上拱
105
天亮的时候有些生灵要复活
但蝙蝠却掖起了自己的翅膀
孤独很庞大,世界很小
106
那些奔腾着的河流肆虐着
淹没了肥美而广袤的草原
不知在哪里戛然而止,杳无踪影
107
去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吧
春天不啻百花争妍,春蛇未眠
起伏的心在微醺里撑起一把伞
108
剥开春天的包皮,剥开严丝合缝的证词
断然撕破这张保养有度的凝脂柔润之脸
底色里凹凸着粗糙的时光,步步惊魂
109
面对春光,心事重重的人三思后行
拿棋不定的右手在缜密的布局里晃荡
喑哑着一生一世的彷徨
110
对世界吐纳真情的人手托陶罐
行走在春天的风口,风禁锢在罐子里
鼓鼓囊囊的。罐子受不了,成了碎片
111
然而,我不再去打扰。流水都瘦了
目光再坚挺,也穿透不了滑腻的春光
拈花之手松动,时辰已经到了
112
告别吧,告别吧,野心裸露着的春天迫近黄昏
日头挂在树梢,心已稍稍偏西。云雾升起
你的脊背靠着春水,靠着萧萧而鸣的日晕
113
那条鱼洄游而来,露着明亮的尾鳍
春风乍起,月光下两注刺目的蓝光扫来
那些孤独颤栗着,浸染煞白的脸庞
114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跟着春风走了
挨家挨户的犬吠要送我一程。路上我会遇上风沙
那就安顿下来,躲在树下打一个盹
115
或者,我不该招惹这个春天
或者,我该感激那些穿来穿去的鸟
可是,我有想法。我不能辜负了这上好的阳光
116
想一个人,是因为恋着这个世界
雨落在哪里都好,都是适得其所
春风一来,我就扎根成了种子
117
在春天刻一块碑,烙上自己的名字
泼一杯高度的黄酒消一消炎。百年之后
郑重其事地立起来,让春风瑟瑟发抖
118
父亲的酒越来越不行了,不是以前
可以一杯一杯地和春风觥筹交错。有时候只一口
父亲就死死地摁住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蹂躏
119
我不计较那么多了,雪都已融化
肉还是要吃的,血管的翕张依然如故
别跟着春风瞎胡闹,翅膀长在自己身上
120
孤独是一块不死的石头,驮着吧
即使飞过高山汪洋,也要压着翅膀
翅膀太轻了,容易倾覆
121
为炫目的光彩攥紧的拳头
在一朵花心里舒展开筋骨
看啊,时间的发条正在紧缩
122
父亲一铁锨扬起的沙足够重
散落在春天的土地上
像他沉闷而紧凑的咳嗽
123
擦不干净的那块玻璃
有一条游来游去的海鱼
浪花飞溅着,溢到了我的心里
124
一粒种子在泥土里,不急
雨水早晚要来叩响门扉
三声过后睁开了眼,嘻嘻
125
那些深藏着的生灵们
那些鼓掌也不出场的演员们
将在夜晚光临这里
126
一点一点打开的花萼
微笑着内敛了曾经的娇羞
正如一个欲言又止的人合上了嘴唇
127
我不是来开门
我是来迎接春风
顺便给门捎个信
128
如一条蛰伏在春天里的蚯蚓
活着,与大地亲密无间
即使离开也纠缠不清
129
在下一个春天下车
路都被蝴蝶装饰了
走也走不到头
130
燕子剪不断丝丝缕缕的柳枝
她的翅膀太轻
拿不动剪子
诗歌的眼睛(随笔)
墨未浓
我越来越不想在这个世界里用文字去表达什么,表达什么都是片面的,无力的,甚至是多余的。好多时候我习惯了在一个地方悄无声息地蹲下来,看日出日落,听落花流水,闻草木葳蕤,享车马劳顿,嗅月绕藤下,尝世声如银……
世事的悖论性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我固有的壁垒,即便是多年以来已经定式的一些认识和公论,也在我日渐驳杂的写作生命里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有时候,我真想吞下最后一滴眼泪,让这些反刍的痛苦和嬗变的来路变成一个更大的火炬,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去路和血液燃烧成一道在水光潋滟中漫延而去的火蛇。
世事的悖论性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我固有的壁垒,即便是多年以来已经定式的一些认识和公论,也在我日渐驳杂的写作生命里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有时候,我真想吞下最后一滴眼泪,让这些反刍的痛苦和嬗变的来路变成一个更大的火炬,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去路和血液燃烧成一道在水光潋滟中漫延而去的火蛇。
这一刻我在古城的夜晚已经阑珊如泥。对面宿舍楼的灯已经熄了很久,一个男孩用一根火柴点燃起的香烟明明灭灭,像一首打上了雨水的朦胧诗,噗嗤噗嗤地在夜空的天幕上走成了一曲《高山流水》的梵音。这一刻我的眼前浮现出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首短短的诗句像奴隶主俘虏了一个奴隶。没有动用一滴酒精,就已经把我灌醉。从与文字结缘到现在,一直到我把文字奉若神明,是这一句诗深深地使我沦陷,让我的生命里时时有醍醐灌顶的酣畅淋漓。甚至在人生的各个阶段,为了一首诗走上的文学之路,我可以把一切世人奉为圭臬的东西好不足惜地抛弃掉:譬如鞋履,譬如行囊,譬如烟火,譬如肉身,譬如骨髓,譬如血液,譬如简爱,譬如灵魂……
唯独我不能背叛她。我知道,剩下的日子,只有她与我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我可以言不由衷,也可以取血止渴,可是那颗孤独的心就是派上千军万马也按耐不住它的凄厉寂寥。
我宿舍的银边吊兰愈见婆娑繁茂,无数根银边的叶子倾轧着生长,谁也不让着谁。今天一根乳黄的嫩叶窜了出来,明天或许就把细长的叶子垂到了地面,再过一天,会不会爬到我酣睡的枕头边?一切都不可预测,也不能预测。这当儿,我忽然发现一片叶子有了枯黄的迹象,再看就是一个个腐烂的斑点,衬得整盆吊兰少了些生命的活力。我想伸手把那片变黑的银边叶子掐去,瞬间手像触了电,缩了回来。
是掐掉,还是留着,这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或许让那些黑点一直腐烂下去,才能让那盆吊兰活得更滋润呢。
这样想着,我对那盆吊兰笑了笑。我也相信,那盆吊兰肯定也在笑,只不过她的笑是向内的,看不见笑的浅靥,也听不到银铃般的声音。
就这样耗着让诗句陈旧,甚或腐烂。
就这样快刀迎发丝,把诗句删繁就简,五马分尸。
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初衷。其实我是想把那些汪洋恣肆澎湃激昂的海水按压在一个细口的瓶子里的,这个瓶子一定要结实,一定要承受得起足够的压力,即使千层巨浪来袭,也不会被打破。我要把这些巨浪拘禁在那个偌大的瓶子里,不是为了让它们变得温顺听话,更不是让它们沾染上烟熏火燎之气。我要在这个足够大的瓶子口上开掘一个细细的隧道,这个隧道当然开不进车去,也不能让一个人侧身而过。即使一个圆滚滚的足球,一只吸血的蚊子都不能畅通无阻。那么这个隧道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我们的眼睛看不到的,比针眼的百分之一还要小,小得就像没有这个隧道一样。可是,瓶子里巨浪翻滚的时候,那个小之又小的隧道里却能喷涌出浪花朵朵,这是多么神奇而诱人的隧道啊!如果你离得足够近,你肯定能看到那些浪花里幻化出的七彩之星,听到大海的呼啸之声。
可是,你看到那幽深而魔幻般的隧道了吗?反正,我没有看见。
写到这里,我的宿舍楼下一片喧嚣。我靠近窗户看了一眼,那么多学生站立在那里,围着一个荧光闪闪的临时搭建的舞台手舞足蹈,我的心忽而有些痉挛,进而隐隐地闹心像要把什么要抓破,但却从来就见不得血。这是一个欢乐胜于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浮躁掩盖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形式压倒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虚伪埋没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口水吞噬奶水的时代,这是一个声嘶力竭的时代,这是一个声色犬马的时代,这是一个以乐疗痛的时代,这是一个以笑掩泪的时代,这是一个良心出窍的时代,这是一个言过其实的时代,这是一个牛逼哄哄的时代……
时间法则比秋风还要冷酷,昨天写下的那一句诗还没有干,冬天就接踵而至。我的胡须森林一般陡立得威风八面,左腮还没有剃度干净,右腮已经杂草丛生。从哪一个方向趟进去,都会迷途而不知返。时间的刻度都是按照秒来行进的,咔嚓一声,多少个生命在风口浪尖上颤栗发抖。须臾之间,我的电动剃须刀会把每一根胡须连根拔起;须臾之间,我的每一个诗句也会精准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定格。我无暇去动用我笨拙无比的双手,把哪一个不太均匀的音节和声部挪移或删节。这些词从天上飞下来,掉在哪里都是使得其所。即使那个坑里掉进了一个不显眼的小不点,我也不嫌弃。我的诗句来到这个世上,就从来没有干过,以后的日子里,她们还要隐忍地湿下去,湿得傲娇满满,湿得洋洋自得,湿得大义凛然,湿得返璞归真,湿得淅淅沥沥,湿得油光满面,湿得泥淖飞扬,湿得大汗淋漓,湿得青苔幽幽,湿得触手可感,湿得闭目悠然,湿得香气馥郁……湿得像一首诗。
几乎我把每一个文字都拆解了,每一个文字的零部件都是那么地生硬,几乎不能用她们做什么,除了排列成一行一行的诗。我不知道这些在儿时都在做的游戏还能够做多久,其实这个世界都是一块大的积木,我们一代代用生命和骨头去拼凑,将要拼好了,风一来,就垮塌啦。这些周而复始的动作不知道要重复多少回,时间从来不做回答。
在这些过程中,我一天一天地拿捏着这些文字。我的双手已经布满了老茧,那些文字还不快快地远离我。我深深地明白:那就是诗歌的眼睛。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墨未浓,原名刘勇,济南市历下区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山西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1995年由西南师大出版社推出诗集《绝恋》,2012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推出诗集《在水之湄》,曾获《人民文学》评论奖等多种奖项,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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