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冲霄汉     慷慨悲壮

观易俗社经典大戏《金沙滩》

                      孙虎林

    国庆期间，享誉全国的百年剧社易俗社携经典剧目莅临宝鸡大剧院。10月6日晚，收官之作《金沙滩》隆重上演。

   秦腔传统剧《金沙滩》又名《双龙会》、《八虎闯幽州》。北宋年间，宋王赵光义为践皇兄为神还愿的许诺，御驾五台山。北国天庆王恰在此时邀其去幽州赏景游玩，奸臣潘仁美极力怂恿宋王前往。大将杨继业身负保驾重任，竭力劝谏宋王勿去幽州。宋王一意孤行，反将杨囚于五台。宋王此番赴幽，果中敌方奸计。险遭不测之时，多亏杨继业父子出兵相救。随后，北国天庆王又约宋王在金沙滩赴宴。杨继业明知北国设宴暗藏杀机，宋王此去，必定凶多吉少。遂命长子假扮宋王，替王赴宴。最终，金沙滩鸿门宴骤变为惨烈的血肉搏杀，杨老将军八子中五子殒命。历经生死劫难，宋王在五台山封官赐赏，安抚杨家将。老将杨继业儿死大半，痛彻心腑，心灰意冷，决定告老还乡。五郎杨延昭看透帝王残忍无情，拒不受封，决意在五台山落发为僧。此剧行当齐全，剧情激昂，感人至深，最能体现秦腔慷慨悲壮，以苦音见长的戏剧特色。多年以来，在秦腔舞台大放异彩，长演不衰。

   大幕拉开，苍凉豪壮的秦腔曲牌响遏行云，着力渲染出边关烽烟四起、强敌围困的情景。刚愎自用的宋王身处险境却浑然不觉，囚系于五台山寺庙的老将杨继业忧心如焚。音乐响起，素袍加身、银髯飘飘的老将军心事重重，思虑万端。“五台山困住了杨老将，思想起国家事好不痛伤。”甫一开口，老将军便忧国忧民，令人敬佩。“我心中只怨宋皇上，听谗言囚我在五台山庙堂。”孤愤之情溢于言表。“汉高祖当年把业创，他凭的韩信和张良。登基后未央宫中斩韩信，立逼得张良归山岗。”老将军抚今追昔，伤怀不已，一一数说历代名臣大将的凄惨下场。“把这些能杀善战能掐会算的英雄好汉，好比那雕梁画栋一个一个俱遭恶火丧。”“老牛力尽刀尖死，蚕把丝吐尽在滚锅亡。”这段老生唱腔忧愤深广，荡气回肠，他是杨老将军赤胆忠心横遭猜忌的悲愤渲泄，也是他最终退隐乡野的心理暗示。它是全剧抒情达意的楔子，传达出英雄末路的迟暮忧思之情，剧情因之笼罩起一重倍感压抑的悲剧色彩。

    接下来，为保宋王脱离险境，杨老将军深明大义，不惜舍弃长子，让他假扮宋王前往金沙滩赴宴。明知此去险象环生，有家难回，但还是舍小家为皇家。这是怎样的忠贞不贰，感天地，泣鬼神。《舍子》这出戏的核心情节，经由杨老将军心理冲突的外在表现，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在此，父爱之情重于泰山，家国冲突惊心动魄，赤胆忠心光耀日月。“吃王家爵禄受王管，国家有难做臣的怎安。”“手儿里托上杨大郎，大佛殿里见宋王。回头启奏宋皇上，替主原是杨大郎。”临阵舍子保王，这该是多么痛苦的抉择。这段唱腔忧郁苍凉，一唱三叹，节节拔高。对爱子的拳拳不舍之心，对宋王的悠悠怨愤之情，令人动容。苦音悲韵，直抵观众心灵深处。

  《点子》一折，以戏曲动作表演为主。长达十几分钟的戏码，几乎全由杨老将军一人主宰。那时，敌我力量悬殊的金沙滩血战已经尘埃落定。噩梦连连的杨继业心惊肉跳，魂飞魄散，不祥之感压在心头。此刻，塞北旷野一派萧瑟，荒寂阴寒。老将军置身点将台，左顾右盼，望眼欲穿，幻想着八个虎子得胜凯旋。他站立不安，抖手掀髯，焦灼万分。剧情至此，只有悲壮音乐的伴奏渲染，没有一句唱词。情节发展全由演员的戏曲动作推动而成。痛苦中的老英雄跳跃劈叉，一次次英武亮相，赢得满堂喝彩。昔日，八位虎子分列两旁，威风凛凜。可叹，最终归来的竟是区区三子。杨将军悲痛欲绝，目眦尽裂，怒发冲冠。金沙滩一战，杨家将丧失大半。满门忠烈，境况如此惨烈。杨大郎以身殉宋王，杨二郎钢剑染黄沙，杨三郎马踩肉泥撒，杨四郎、杨八弟被贼擒拿。这让杨老将军情何以堪。据此，民间留下一句歇后语，杨继业数儿子——越数越少。此言听来，虽说缺失一丝庄重敬畏之情，但善良百姓对杨家将的同情却溢于言表。

   最末一出戏《出家》再掀高潮。英武俊朗的杨五郎目睹兄长阵亡，厌战之心油然而生。“众家哥弟落了马，倒把延昭活痛煞。杨延昭听封官把头低下，好一似嫩草儿遭霜杀。”“争下了江山宋王爷家坐，那一阵不折我杨家。”思量至此，杨五郎心如刀绞，万念俱灰。“罢罢罢红尘撇了罢，撇红尘五台我要出家。”闻听此言，杨老将军勃然大怒。“听罢言来火朝上，骂声不孝的杨五郎。”“回府去父对你母讲，儿的母饯行在辕堂上。满满地斟起一杯酒，貌堂堂交父八个郎。她交父平定光辉昭景嗣顺八员将，回来还要人四双。”在此，杨继业万般万奈，不惜打出孝道的杀手锏。怎奈五郎去意已决，心比铁坚，执意遁身空门。“不愿戴主乌纱帽，不愿穿主蟒龙袍。哪怕人头高杆吊，纵死五台不还朝。”那一刻，除去头盔的杨五郎散发盟誓，一步一步，膝行至老将军面前，泣别老父，诀别红尘。整出戏也在五郎落发为僧的仪式中戛然而止，令人唏嘘不已。

  《金沙滩》一剧，气势恢弘，场面宏大。剧中演员的精彩表演可圈可点，杨继业的扮演者尤为出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凭一己之力，他就撑起了整台戏。秦腔名角高二强正值盛年，舞台形象光彩照人，英姿勃发。唱腔高亢宏亮，潇洒刚健，给苍老浑厚的老生唱腔，注进一缕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塑造出杨继业老当益壮的艺术形象。舞台上的杨继业已届暮年，但身手矫健，赳赳武将的气度俨然矣。这一切，均得力于演员高二强形神兼备的完美表演。

  《金沙滩》一剧，经典就经典在荟萃了秦腔艺术的诸多要素，戏曲艺术唱念做打的基本功得到了充分体现。总观全剧表演，演员唱功一流，余音绕梁，令人三月不知肉味。念白秦声秦韵，字正腔圆。做（戏曲动作）亦丝丝入扣，穷形尽相。只是打（打斗）相对说来，弱了一些，蜻蜓点水，不够传神。要知道，《金沙滩》一剧，激战场面至关重要。从某种程度说来，它是一出群雄争霸的武戏。不过，瑕不掩瑜，《金沙滩》终归是气冲宵汉、慷慨悲壮的大戏，充溢着慨然赴死的英雄气概，弘扬着生生不息的家国情怀。

  真的，《金沙滩》唤醒了我对秦腔的沉潜之爱。在此以前，我很少看秦腔戏。这出戏改变了我对秦腔式微的看法。是的，流传了几千年的戏曲艺术不会轻易消亡，它将赓续渊源流长的艺术生命。衷心祝愿易俗社古调新弹，再创辉煌。

2022年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