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理发匠大喜》
2022年的秋天,好像比往年凉快的早。上半年的经济数据出来,释放出一堆绿色的信号。人悲观了,寒意也袭过来。
这些与理发匠大喜没多大关系。企业景气不景气,经济指数红绿线,不会影响人的头发生长。大喜照样的忙乎。尤其是傍晚,还有坐在长板凳上排队等候的。
剪发、染发、美容、洗头,陀螺一样转在方寸之地。

头次在大喜这里理发。我问了一句,小师傅成家了吗?他嘿嘿一笑,没呢。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干我们这一行的,小妹们又看不起。况且从早到晚的忙,连恋爱的时间也没有。一般找媳妇,都是靠别人介绍。呵呵,不着急,还不到30岁呢。
他自我介绍叫大喜,很会说话。虽然我的年龄已不次于他爹,他还是一口一个大哥的称呼。脸上的微笑也很舒服。理发属于近身的服务,细节、小动作很重要。让人感觉舒服了需要费脑筋的。
闲坐在那里被伺候着。也是会意的沟通吧。我问,小师傅不会是长子县的吧。他摇摇头,不是。
山西土生土长的老年人都知道,晋东南的长子县是批量出剃刀匠的地方。千百年来,长子的剃刀匠纵横天下。低至街巷的露天剃头摊子,高到北京紫禁城里的皇家内院,包括贵为天子的皇帝脑袋,长子人也是摆弄过的。晋东南方言说脑袋是"圪脑"。在剃刀匠面前,人多么高尚高贵,反正统统一个骨肉带毛的动物圪脑。现在,长子县有几万剃刀匠生根在海内外。让长子师傳修理一次圪脑,还真算享受一次品牌。
从人生的戏份上理解,理发匠可是至高无上的角色。
大喜今天27岁,岀生于山西省忻州市的山区县份。小后生年龄不大,却已是有10年的入行经历,可以称作年轻的老剃头匠了。
理发时感觉很枯燥,也很费时间。坐在特制的万向铁椅上,这颗脑袋由着剃头匠摆弄。大喜拿捏活儿很利索,剪刀、梳子、电剃刀、吹风机等理发具玩的得心应手。
手里忙着,嘴也没闲着。大喜就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山里的孩子自小不喜欢念书。更不懂得读书与个人的发展有什么联系。反正人活着能挣钱就是本事。羡慕城里的灯红酒绿,哪能挡住花花世界的诱惑。大喜和村里的小伙伴商量好,不再熬煎讨厌的教室课桌。15岁那年,初中的学业没完成就出逃,一起从山村里走出来,还十分有胆魄,直接闯进了最繁华的大首都北京。

北京城生存下来,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身上的那点小哆嗦哪够在大都市折腾。一眨眼腰包空了。
打道回府吧,又不甘心。这个时代好,开放包容,只要有想法,肯卖力气,不愁有碗饭吃。15岁的年龄,按照劳动法的规定还不足法定工作的要求。招聘到单位不可能。文凭是路条。生存的唯一路径是找苦力。于是就寻找日清日结的搬运活计。每天用小身板干繁重的劳力活维持生存。
半年过去了。大喜想,这么着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流浪的居无定所。得把自己安顿住,就要学一门手艺。学什么,人生有什么规划,肚里没有学问知识,当然是两眼黑。任凭命运安排了。在北京东三环附近晃悠时,路过一间理发店,门口有招聘员工的信息。
于是就走进去了。我行吗?那年大喜已满16岁了。小伙子长得并不高大,但山里孩子憨厚笃实的模样,一看让人放心。理发店这一行门槛很低,不考虑学历履历。
手艺人拜师学艺,是天经地义的。这里门好进,走岀来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人的出息都是逼出来的。像他这样的情况,在京城租房子是不可能的事,收入无定,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在理发店虽然在学徒期间不支付工资,但提供住处,免费给吃饭,也算在大城市有了立锥之地。
大喜所供职的美发店,是国内最大的xx美发行业大鳄,号称在全国有几千家分店。老板从一把剃刀在上海起家,现在已是亿万身价的大资本家,还入了胡润的富豪榜。北京东三环国贸大厦一带,是京城著名的CBD中心,华夏富得流油的才有本钱在此生存。一刀一剪看起来细小,但这家扎在金窝里的小理发店每年有上千万的流水进帐。不大的店面,年房租4百万。

理发行业是服务业中最辛苦的差事。农民劳动很累,还可陪伴太阳起来到日落而回窝儿。城市理发的男女,太阳落山后,下班了,才有的时间收拾圪脑,顾客反而多起来了。毎日一直到入夜10点钟后,送走最后一位客户,才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住处。
回到租屋,小徒弟为了讨得师傅欢心,给师傅沏茶倒水,奉到手边。把烟卷递上,打火机点了。美发活儿腿功不易。一口气站了十多小时,谁的腿脚也肿胀。兑好温热的洗脚水,端到床头让师傅烫脚。这么博得师傅开心,想讨得几门上手的绝活儿。别的学徒伙伴,也有家庭经济好的。为讨得师傅的喜欢,吃点儿偏饭,就不时买包好烟,或弄点儿好吃的东西孝敬师傅。人心都是肉长的,做师傅的心里痒了,自然格外青睐。大喜是个穷小子,身无分文,只能靠手脚的殷勤,舌头的甜蜜行事儿。
理发这行当,是七十二行中难以忽略的一种活儿。上自皇帝佬儿,下到平头百姓,自然都进行毛发整理,以异于禽兽。这一行以前是纯耍手里的功夫。小时乡间说俚语,剃头剃头,连毛带肉。干百年产就一把扁长尖利的剃刀,因为烂把式不少,经常剃发时把握不准,削下头皮,鲜红的血染了脑壳子,咱在童年是见过的。文明的进化多少与发型的塑造有关系。联想国人的这个模样,起码比欧洲晚了好几拍。欧洲贵族用卷杠收拾那颗高贵的圪脑时,国人男女还梳着大辫子。剃刀进化是较慢的。后来不知谁发明了手工机械的"推子",就比剃刀现代了一步。塑造了发型,毛发初步造型岀来。再后来电灯电话电剃刀时代,剃刀匠慢慢进化叫成理发师,美容师。
大喜这个年纪的,人们习惯叫90后,因为已经生在了改革开放后的温饱时代。花花世界瞬息万变。理发馆子的称谓已过时,称作美容美发,xx造型,神剪子xx等。男女剃刀倒饬脑袋的店铺都装饰的灿烂辉煌。这也很符合人本,脑袋属于一个人形貌最高贵的部分。的确是这样,人的衣装品牌闪烁,再时髦亮丽,如果垢面蓬头,头发任意疯长,就成了市面上的笑料。所以,今天的美容美发业迅速发展,也是历史的进化,也是市场的需求。许多人为了让自己高尚的身影鹤立鸡群,不借代价在头发上做文章。半个世纪前3毛钱剃一个头,现在300块钱收拾一下圪脑,还是中低档的花销。

大喜很勤快,又有眼色。一年之后就基本上手了。焗油染发,给女性头发卷杠染烫,电剃刀、梳子、剪刀看似简单,却是很难拿捏尺度。一般不能在顾客身上试手的,先是模拟练习,徒弟朋友间相互实战。他的这颗脑袋,也是任意被摆弄多次的。
大喜饶有兴致的讲述。正规的美发店注重培训,大的连锁店还有相当规模的培训基地。美容美发的高级阶段,是艺术。凡上升到艺术层面的,都有文化之道的内涵。这个咱心里自然明白,千人百头,圆扁长短,头型不一。身份差异,气质有别,毫无类同,一人一个模样。能在最快的时间勾勒出造型,美容师要有点儿文学的想像力,电影师的场景感。做的个个满意,难度系数极高。天下之事难于细,难于易。如给体面的绅士爷,完美型的淑女奶在形象上出了岔子,那是要命的差错哇。
两年后大喜正式就出徒上手。学了手艺,每月有了收入,日子当然好过了。
人一生是命,好多事情是逼出来的。大喜不到20岁,就成了美容师。店子在大京城的东三环国贸附近,伺候的男女当然以白领为主。每颗脑袋的高贵价码难测。在大喜眼里,谨记公司的训词儿,顾客是上帝,来的都要像对待上帝圪脑般尊重。他明白,服务业的本质是态度。各种层级,各种年龄的顾客千奇百态,此时此刻都带着不同的心境坐在这里理发。相由心生,人的五官有别,发型的常规喜好能抽象出一个人的性格。美容师对人的判断须有独到眼力。有的因为工作和生活的逆境和不顺,会无端的发火,会百般挑剔的埋怨。时间一长,大喜习惯了。他学习师傅掌握了一种武器,微笑。一笑还可以泯恩仇,融化愁云见阳光。所有的顾客在微笑面前都会温柔毛顺。见人三辈小,这个姐那个哥的勤快叫起来,还真有春风化雨的能量。
大喜专注,手脚勤动,娴熟的技艺,不到五年还成了主力美发师。25岁上他被公司培训,考核合格后升为总监,一年后成了店长。店长不仅要求有过硬的业务技能,还是重要的管理岗位。要说收入,大喜也不好意思赤裸裸的说,反正店长一年收入十万不在话下。

一个低文凭的山村后生,十年时间谋到了一门养活自己的营生。大喜讲他的成长经历充满了自信。他说人只要奋斗,瞅准了方向,肯动脑子舍得出力气,一定可以成功的。我听了很感慨。手艺人,工匠,靠辛苦吃饭,也不须看谁的眼色,挣的是放心的钱,是最值得尊敬的劳动者。《吕氏春秋》有句话,家有万贯,不如薄技一手。意思是万贯家财还有散尽时,但手艺人永远也不会枯竭,端的是牛皮饭碗子。
一头雾水,疑问来了。我问大喜,既然在京城干得如鱼得水,收入不菲,怎么又回到山西呢?大喜轻叹一声,微笑止住。天有不测风云。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他妹妹出了大意外。一劫难度,他得回家来陪伴母亲一段。公司有规定,不允许告长假,所以索性辞了职,回来陪家人。难得一片孝心。更证明了大喜的人品。
在老家休息了半年,大喜整理过思想,他决定不再回京城的公司,不再做打工人。移地到省城太原发展,所以租了门面做自己的门店。这才不到2个月,显然迈出了一步。
从大喜的言谈中,感觉他踌躇满志。他说自己年龄还不大,今后要冲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大喜,你能,一定能。我被年轻后生的讲述感动着,为他鼓励喝采。相信他一定能在太原站住脚,能撑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赘言几句结束。
新冠大疫已近三年,全球经济大面积衰退。企业倒闭潮失业潮袭来。市场哀鸿一片,危机四伏。有的人无奈,有的绝望。有的人面临生存困境,犯愁打掉手中的饭碗。怎么办?或许在小理发匠大喜的故事这里受到点儿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