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李之敬 ,笔名:香草,男,共产党员, 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海口·南中国作家研究会会员。
李之敬参赛作品展示(散文类)
编号:59
峥嵘年华
作者:李之敬(原创首发)
记不清哪位哲学家曾经说过:年轻人常常被奇异的幻想所陶醉,总爱憧憬未來,老年人却由于即将停下人生的脚步,于是总爱缅怀往事,回忆过去。生活真的这样。我就属于出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那一代人。现在都变成年迈的老人了。
有时我会长久、长久地坐在公园的连椅上陷入沉思。在我步入中年时,我做梦也想不到晚年会如此幸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终日生活在新时代诗画般的境界里。也只有亲身经历者才有这种感受。眼前我生活的城市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地变化,这才没有几年的功夫,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都变成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美丽的公园,甚至于连空气也散发着芳香。
然而我毕竟是饱经沧桑,经历漫长的岁月的老人,自然如同所有老年人一样爱回忆过去。但是无论怎样想迴避产生的回忆,想把这些回忆完全压下去,然而,我却怎么做也做不到。
事情虽然远离现在已有七十多年了。当年那些穿红着绿的当世名流,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些骑在人民头上的恶人,至今就像一缕青烟一样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他们烙印在我心灵的创伤,一旦回忆起來,就会在我胸中翻腾而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是亲历者,我有责任逐字逐句地告诉眼下年轻的一代,告诉后來人。今天的江山,多么来之不易,那些忠诚的人,又是多么的可爱。…
解放前,我家住在济南杆石桥街西口处,路北一个小胡同内,东邻就是一所有名的中学。这里是回汉两个民族杂居区,我从家门走出胡同,再往西一拐就是一家水店,水店就是专门以烧水卖水的为生计的店。它是旧时代的产物,那时城里穷人家都买不起煤,生不起炉子,只能买水喝,现在城市里水店已完全消失了。当时这家水店很破旧,店主人马大娘待人和蔼可亲,我家买开水喝,都是买她的水。
当时父亲在经一路的货场于装缷工,由于火车车厢经常装煤,而装卸仼务时间紧,极度劳累,使他时常抑制不住的吐血。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他还是黙默地坚持着于。为此,全家人非常担心父亲的身体健康,尤其是母亲更是提心吊胆。
父亲从货场干装卸工下班回家,顺便买了一瓶白开水带回家。进屋后,妈就问爸:这一瓶开水多少钱?爸说:两万。妈惊奇地说:这么贵。爸接着说:只要出去杆石桥街,其他卖水的,一壶开水都是两万五,只有马大娘最便宜。妈听了,不再说话了。
当时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叫关金币,就是这样不值钱。
我读书的学校离家也不远,只隔着两条马路。校门座北朝南,一走进学校
就是一个大操场。大操场东侧是一座假山,假山地下是个防空洞。操场西侧空荡荡的,我们每天就在这里上课间操,全校教室都在大操场的北边后院内。中间有一条甬道,通往后院教学区,从校门口到甬道是一条由沙石铺就的小路。而甬道内矗立着一座影壁墻,影壁墻上画了一幅肖像。肖像是蒋介石穿着一身军服,头戴着一顶军帽,他骑着一匹高头战马,威风凛凛的样子,双目凝视着前方。
同学们背着书包,每天到校上课,走进学校后,就要沿着那条沙石铺就的小路,一直往后院走。大约走几十多步,就來到影壁墙蒋介石的肖像跟前。当时学校有严格规定:每个学生经过甬道都必须脱帽,向蒋委员长鞠躬行礼,然后才可以绕过影壁墙,进后院。按照学校这个规定,如果学生不行礼,就不允许进后院,并且学校领导每天监督检查。
凡是进校不给蒋委员长鞠躬行礼的学生,不但大会批评,罚站,严重者将开除学籍。所以每个学生要到后院去,经过甬道时就要规规矩矩地向蒋委员长脱帽,鞠躬行礼。
当时马大娘的两个儿子也都在这个学校读书。而且都比我年龄大,平时我称呼他俩谓哥哥。老大,比我大三岁,我称呼他安子哥,安子哥读五年级。老二生日只比我大几个月,我称呼他祥子哥,我们同在一个班读书。
平时我总是与祥子哥一块儿上学去,放学时一块儿回家,二个人形影不离。吃完晚饭后,又一块儿在小胡同内跑来跑去或者猛地头朝下,脚朝上,两只脚蹬着墻,拿倒立,此时心中有一股子说不出來的快乐。但是安子哥似乎已懂事了,他很少与我一块儿玩。偶而他也在胡同内头倒下,脚朝上,树直立,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回到水店内,帮着马大娘拉风箱,烧水卖水。替出马大娘洗衣做饭,忙里忙外,干家务。最令我莫名其妙的就是从來未见过安子哥的爸爸的身影,不知道他忙什么去了。
这年我读二年级了,五月中旬,天气骤然热起来。这天我起床晩了点,急急忙忙吃了口早饭,背起书包就往学校奔,一进校门口就沿着沙石小路往里走,没走几十步进了甬道,慌里慌张地绕过影壁墙,也忘了给蒋委员长大人脱帽,鞠躬就溜进教室里去。这件事结果被一名教师发现,告报给教导处杨主仼,杨主仼是国民党员,国大代表。在上午上课间操前,对我提出批评,中午放学后罚站一小时。
到了中午,我妈发现我一直不回家吃饭,等得已不耐烦,就找到学校里來。來到我那教室的一角,看到我在罚站,就问其原因,我就如实地对妈说了。妈抚摸着我那光秃的头顶一下,领着我的小手,心里愤愤不平地就回了家。
一天上午在大操场上,全校师生上课间操。操练已毕,同学们都原地站着不动,静候着学校领导上讲台训话,这时候大伙发现教导处杨主仼,紧绷着脸,眯缝着双眼,气喘吁吁地跨上讲台。接着人们的眼睛一下子都聚焦到杨主任的脸上,只见他一副道貌庄严的样子,对着全校同学高声说:“同学们,我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就在昨天下午,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有的同学竟然敢用弹弓,打了矗立在影壁墙上蒋委员长的肖像。这是多么严重的事件!在此,我要说,谁干的散会后赶快跟我坦白交待,争取宽大处理。如果不及时交待,从重处罚,后果不堪设想,一切严重后果与学校无关。我就说这些,散会!” 说罢,他从讲台上跳了下来。随后同学们各自散去。
我看了身旁的祥子哥一眼,低声问他:“是你干的吗?”
祥子哥听罢瞪了我一眼,说:“我没干,我也没有弹弓呀!要干,我早干啦。”听了这话,我放心了,不管怎样,祥子哥没干,他不会有什么乱子。……过了一会儿,我又一次走到甬道内,站到蒋委员长的肖像前,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眼,这时我才发现蒋委员长的右眼角处确实有一块儿弹弓打的,有两颗大米粒的疤痕。在那里,我呆愣了片刻。然而事情没有过三天。这天是星期五上午,全校师生上完课间操,教导主任训话刚结束,突然从校外闯进来几个特务,个个腰间戴着布朗宁手枪,走到队前,没有多说什么,一下子抓走了五年级的两个学生,我只认识其中的一个,那人就是安子哥。散会后,我终于了解到那天就是这两个同学,用弹弓打了蒋委员长的肖像。
在以后的日子里,社会又恢复了平静。偶而在百姓中风传着这样的顺
口溜: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并说,解放军快解放济南啦。沒过几天,此消息又销声匿迹。又过了半年,市面上物价疯涨,那粮食一天之间,早上,中午,晚上三个价。老百姓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很不宁静。
一天爸爸从段店集上买了一麻袋高粱米,背回家。同院的赵大爷看见了,就问爸:买这么多高粱米干啥?爸爸说:高粱价格便宜,平时就吃它。如果解放军解放济南,到时候,国民党的飞机肯定要乱扔炸弹,咱怎么办?咱就早早的把高梁米搁在床上头当掩护呀,我们就钻床底。赵大爷和我听了都点头称赞,赵大爷说:你这招真高呀。
时间没过俩月,一九四八年秋,农历八月十四日晚,仲秋节的前夕,天刚黑,我还像往日一样,跑到大街上玩。忽然发现:济南东部荗岭山一带,照明弹一个又一个地升上天空,断断续续地传來阵阵的枪声。我很惊奇,接着跑回家,把此情况告诉了爸爸,就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爸爸抬头看了看东边空中的照明弹,稍微沉思了片刻,半信半疑地说:很可能是解放军解放济南。我听了,也信以为真。
那天晚上,枪声整整响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我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小胡同,来到大街上一看,顿时惊呆了。原来大街上有许多穿着灰色军装的解放军战士,个个头上戴着一顶柳条编制的绿色柳条圈,柳条圈遮盖着军帽下的那颗闪闪发光的红五星。战士们,左肩上背着步枪,右手拿着铁锹在挖战壕,有的几个战士拿着刷子,沿街贴大标语,内容有: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彻底打倒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等。
当时人们都传说着解放军已经解放了商埠一带, 没解放的只剩下国民党军队占据的城内地盘。这时我又发现马大娘的卖水的水店也停业了,马大娘的左胳臂上戴着红袖章, 上面绣着三个大字: 纠察队。她正精神抖擞地走访住户,挨家挨户地询问市民:家中有没有吃的?如果没有吃的话,进行登记。下一步政府发放救济粮。更惊奇的是安子哥也从监狱里出来了。他拿着一个笔记本,跟在马大娘身后,忙碌着做记录。忽然我发现祥子哥也在安子哥身边站着,接着我就走了过去。
这时,突然我看到在不远处有几枚小小的黄橙橙的子弹壳丢在一个街角处,我就急急忙忙跑了过去,捡了起来,顺手装进衣兜里。那时候,幼稚的我特别喜欢玩子弹壳。随后我就去看安子哥。因为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他,特别想念他。当我走近安子哥身旁时,却发现安子哥变了,他变得面容憔悴,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脖颈上还有斑斑血迹,都已结了黑疤。我就用右手指了指他的脖颈处的疤痕,问他:“安子哥,你那脖子,那一大片,怎么啦?” 安子哥听罢,他用左手摸了一下脖颈,对我说:“那是国民党特务抽的我。自从我在学校被特务抓走之后,他们把我关进了普利门外的那个叫“模范监狱”的地方。几个特务审我,让我交待:是谁指示我,用弹弓打蒋委员长的?我说:没有人指示我,但是他们不相信,说我不老实,一定背后有共党的指示,要我说出那个人,我不说话了。于是他们对我动了刑。用竹鞭拼命地抽我,打得我脖子鲜血直流。竹鞭是用三根竹条拧成的,打到人身上就是一道道血痕。我这才落下了一大片的疤痕。”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了停,又说:“昨天夜里,济南商埠解放了,解放军打开监狱,我才从狱中出来回到家。”
我听后,心里非常难过,原来安子哥受了这么大的罪呀。安子哥又忙把话题一转,对我说:“俺妈才安排了我一项任务,就是收集子弹壳给解放军,你们尽量捡,努力捡,好吗?” 他这话刚一落音,祥子哥和我连忙从衣兜里掏出自已捡的子弹壳,给安子哥。这时他笑了,一边接过子弹壳,一边说:“太好了,太好了,大部队南下就是缺子弹啦。”
不一会的功夫,我们来到原来的学校门口,安子哥心里肯定像着了火一样,他不可抑制地带领我们一起,闯进了学校大门,只见学校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伙只几十步就來到甬道内影壁墙跟前,安子哥愤怒地对我们说:“咱们大伙要彻底打倒蒋家王朝吧,就把老蒋的肖像砸了吧!” 我们不由分说,一下子冲上前,从地上摸起砖块朝着老蒋的肖像猛烈地砸去,直到把蒋介石的肖像砸了个稀巴烂为止。
此后不久,大伙心中的怒火才慢慢地消散了。
后来,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渐渐长大了。明白了世理,这才知道马大娘是一名忠诚的共产党员,党的优秀的地下工作者。她的家庭是个革命家庭。每逢我一想到马大娘一家,我心中就油然而生出一种敬慕之情。
从那一别数年,我再也没见过安子哥。有时我非常想念他,很想向他学习学习。于是就经常打探他的下落。我这才发现,甚至于我连马大娘也很少见到。
到我都读中学了,有一天,我与妈闲聊时,说起安子哥的事,我就问妈:“安子哥,现在怎么样啦,他的下落?”妈说:“你还不知道吗?” 我说:“一点也不知道。” 妈激动地告诉我:“有一次, 她遇到了马大娘,马大娘告诉她, 济南刚解放, 安子哥参加了解放军, 接着随军南下,最后解放了上海, 现在他在上海工作,一切都很好。”
听到这些, 我顿时恍然大悟, 心里亮堂了, 一块石头落了地。
忽然我想起一句古诗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许多革命英烈就像马大娘一家人,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英雄们的生命重如泰山,永放光芒。我们要永远记住英雄的名字,让英雄的名字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永世长存。我们要把老一代人开创的革命事业传承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