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蛇的记忆
由于新冠肺炎病毒的肆虐,蝙蝠成了人们谈论较多的对象。在我的意识里,蝙蝠跟蛇一样,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今天就谈一谈自己关于蛇的记忆吧。
一、有足的蛇
近读《沈从文自传》,竟然提到他少年时期逃学到野外玩耍,就连死蛇的气味也还记得,引出了我自己有关蛇的记忆。
人天生就怕蛇,可能是因为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受蛇的毒害太深,以至于成为一种基因遗传下来。因此,关于蛇的记忆一旦产生,也就难以遗忘。
我第一次见蛇的记忆,竟也有点神奇。从小只在小人书上见过蛇,也看到过画蛇添足的故事,知道蛇是没有足的,但我第一次见到的蛇竟然长着爪子。
那天我去阳沟坡的涝池(池塘)打滮biao水(关中方言:耍水)。那个涝池在村子南边通往河滩地的阳沟坡的半坡处,西边与水渠相连,所以里面的水常年是满满的,夏天这里就成了小男孩的乐园。他们一到这里,胆大的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扑通一声就跳到水里。胆小的,脱了衣服,从池塘边水浅处一点一点的往中间挪。还有谨慎的,站在浅水处,一边尿尿,一边用手接了往自己的小肚子上抹,据说不先用热尿抹一抹肚挤眼周围,猛然跳进水里,被冷水一激,就会肚子疼。我到的时候,池塘已经像煮满了饺子的大锅,小伙伴们在这里有的拌门扇(就是背对着水面,一只手捏住鼻子,猛的一跳,把身体像一块门板一样直挺挺的拍在水面上)、有的钻冒眼(就是捏住鼻子,一头钻进水里,从很远的地方冒出来),有的狗刨,有的瞎扑腾。
池塘北边是一面两三丈高的土崖,上面有一些裂缝和小洞,这时一个小男孩突然说:“快来看,这洞里有一个长虫(蛇)!”对于蛇,大家是又害怕又稀奇的,便都从水里上来,站在半坡看蛇,只见离地面有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条蛇从一个土洞里往外探头探脑,有个胆大的,捡了个土块就朝蛇打过去,土块在洞口摔烂了,蛇被激怒了,把头伸出洞外,头仰得有将近一尺高,舌头伸出一寸长,舌尖分着叉,像一条火焰在空中飘来飘去。更奇怪的是,当蛇头仰起来的时候,看到蛇身上长着一个爪子,有一寸多长,爪趾间还有蹼相连,有点像小小的鸭爪子。路过的大人也觉得蹊跷,这条蛇怎么会长着一个爪子呢?这时有许多土块和瓦片投向洞口,大人们说,碎崽娃,见了蛇不敢打,谁打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谁的被窝里就会有蛇。
小孩们就不敢再打了。有好奇的娃娃们在那里一直看蛇,有的就回去了。没人打了,蛇就想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就不断的把身子往外探,这时大家发现,那个爪子后面有一个鹅蛋大的包,比蛇身粗了三四倍。这时终于有人发现,原来是这条蛇吞下了一只癞蛤蟆,无奈自己的身子太细,被癞蛤蟆撑破了肚皮,蛤蟆的一只爪子从破裂处伸到了体外,活像是蛇的身上长的爪子。现在想起来,这条蛇也太贪心了,肚皮被撑破了,不知它还能不能活?老家有一句俗话: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太大,好吃难消化。
二、在水面上曼舞的蛇
第二次见蛇,蛇给我留下了神奇而优美的印象。那是在阳平镇上高中的时候,星期天下午,我从家里步行去学校,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姜马村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姜马村在渭河边上,紧挨着村子的南边,就是渭河河堤,河堤顶部是一丈多宽的土路,两边长着柳树、槐树和灌木杂草。我走上河堤,发现渭河涨水了,以前离河堤很远的河水,现在已经漫到了河堤的半中腰,河面比以前宽了好几倍,浑黄的河水浩浩汤汤,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枯枝和树叶,堤顶的路面上时不时有一段晾晒着当地人从河里捞上来的枯树枝(我们叫河捞柴)。我以前见过这里人捞河捞柴的情景:男人赤身裸体,连个裤头都不穿,拿着一个八九尺长的大笊篱,在水面上一舀,就是满满的一笊篱枯树枝,倒在堤岸上,女人再把这些带着水的柴禾搬到平整处摊晾开来。看到这个情景,很为他们难为情,但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到学校给同学一说,有个同学说,住在河边的男人,脱裤子就跟脱帽子一样随便。

正想着,突然看见一只野兔从水面上一蹦一蹦地向北岸奔来,只见它四脚一挨水面,就马上弹起来,向前蹿出两三米远,就这样一直朝着河堤蹦过来,我惊讶地望着它,转眼间,它已蹦上河堤,蹦入河堤北边的玉米地里去了。我惊异于野兔竟然能够趟水面如履平地,后来想想,应该是水面上漂浮的一层厚厚的树枝树叶帮了它。也许在河南岸,它被猎人或猎狗追得走投无路,只好铤而走险。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现在应该加一句:兔子急了能过河!这河还过得如此潇洒、如此漂亮,让我赞叹不已。人也跟兔子一样,被逼到绝境之时,才能把自身的潜能发挥到极致。这只野兔的出现,让我对宽阔的河面更加好奇,我的目光在河面上逡巡,希望再能看到什么奇异的东西。
正在这时,真的又有一个让我惊异的情景出现了!只见离河堤几十米远的水面上,有一条一米多长的蛇,在水面上向堤岸游来,它的头高高抬起约有一尺高,与身体形成直角,后半截身子在水面上成“s”形左右摆动着,犹如轻歌曼舞,那么自如,那么流畅,那么优雅,那么悠闲,那么不慌不忙,就像闲庭信步。转眼间游到岸边,没入草丛之中。
蛇会游泳,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要不是这一次亲眼所见,别人说蛇会游泳,我恐怕还不太相信呢。
三、守门的大蛇和死于非命的小蛇
高中毕业后回乡劳动。一天下午收了工,扛着锄头戴着草帽低头往家走,走到家门口,刚要抬腿进门,忽然看到一条大蛇攀在门坎上,头仰得高高的,左右摆动,吓得我倒退了几步,差点坐倒在地上。仔细看时,是一条一米多长的土色蛇,大张着嘴,吐着信子,似乎是把着门不让我进去。我被吓得没了主意,正在这时,住在斜对门的拴保叔从这里路过,我给他一说,他就拿来一把铁锹,把铁锹伸到蛇身子下面,蛇就攀上了铁锹,他用铁锹高高地端着蛇快步往城壕边走去,蛇在铁锹上把头向外探来探去,始终没敢跳下去。走到城壕边,拴保叔把铁锹朝着城壕使劲一甩,蛇就飞到城壕中间的草丛里去了。
过了不久,我从地里回来,看到父亲养的小猫在我的卧室门口,一只爪子往门墩底下一抓一抓的,抓一下,退一下,又抓一下,又勇敢又怯懦的样子十分可爱。我到跟前一看,天哪,原来门墩下面有一条小蛇,有筷子粗细,浑身翠绿,半截身子在门墩下面的缝隙里,头伸出来和小猫斗。蛇头望前一伸,小猫就把身子往后一缩,蛇头一缩回去,小猫就上去挠一爪子,就这样相持着。我听说有一种蛇叫七寸蛇,只有七寸长短,筷子般粗细,有剧毒,咬了人很难救活。又听说有一种蛇叫竹叶青,浑身是翠绿色,也是剧毒蛇。我不知道这条小蛇到底是什么蛇,但一想到它从门墩缝里可以进出我的卧室,我就有点头皮发麻。我得想办法把它弄走。但它这么小,要是缩到墙缝里去,我就没办法了,我就拿了块砖头,一下子压住它的头,不让它缩回去,然后找来火钳子,轻轻地夹住蛇身,没想到当我把砖头拿开的时候,小蛇的前半截身子已经被压成了烂韭菜叶子。没想到它的身体这么柔嫩。那时我已经有了女儿,想起孩子常在地上玩耍,而屋子里却有一条小蛇,这让我非常紧张,不得不快速处置。
我家世代信佛,我虽然不是信徒,但也不愿杀生,这条小蛇死在我的手下,让我心里很是不忍,几十年过去了,还不能忘怀。也许它本来就不是一条有毒的蛇,只是一条无毒的幼蛇而已,因我的无知和紧张,杀死了它,如果硬要给自己找一个推脱罪过的理由的话,只能说它生错了地方。但它作为一条蛇,怎能知道自己所生的地方是错是对呢?我自己作为一个人,从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因为家庭出身受尽了歧视和欺侮,侥幸没有被整死,但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出生的这个家庭和家乡有过丝毫的怀疑和抱怨。
四、被“飞”走的蛇
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家里分了一亩多河滩地,种了辣椒,父亲带着我和弟弟往地里担粪。粪是去年冬天用架子车拉到地头的,在那里堆了几个月。现在辣椒长到一尺多高,需要施肥了。父亲用锄头刨,我和弟弟往地里担。粪堆快剩下一半的时候,父亲一锄头挖下去,突然挖出了三条蛇,我们都吃了一惊。蛇都不太大,长度有一米左右,土黄颜色,好在没有被锄头伤着,它们蠕动着,把头拧来拧去,但却没有要离开的样子。父亲也没了主意。我这时忽然来了豪气,想着我是长子,理应为父亲分忧;我是兄长,应该保护弟弟,我没有犹豫,瞅准一条蛇的尾巴,一下子拎起来,随手就朝路对面的玉米地里扔过去,蛇像一截皮绳一样在空中画了个几丈远的弧线落了下去。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送走了一条,甚至连蛇的身体是凉是热都没有感觉到,就被打发走了。另外两条我也如法炮制,它们就都“飞”走了。
我心目中神秘而又让人恐惧的长虫,原来这么好对付。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摸蛇,但却没有留下一点触觉上的记忆。
我没有担心它们会不会被摔死,因为我们家乡的人都认为蛇有七条命,据说就是蛇被砍成几截,它也死不了,只要把这几截身体一起埋在土里,就会长在一起,照样活下去。
现在电视上的《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等节目里,还经常能看到关于蛇的专题,说明人类对蛇的好奇还很浓厚。蛇带给人们的神秘感和恐惧感,不知是它们的福份还是它们的灾难?这次新冠病毒的流行,对人类来说是一次大灾难,但对野生动物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文/靳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