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 (长篇小说)
马存贤 著
第六章
1
韩文勤在电话里将熊小双一顿暴骂,然后,关掉电话,差点儿把手机从美食城街口的天桥上砸了下去。
韩冬森打电话那会儿,熬了一透夜的韩文勤两眼通红,站在天桥上,看着桥下的车水人流,正在生气。
昨晚从家里出来,韩文勤和熊小双在“来木快餐店”前面的夜市又吃了些烧烤,结完帐之后,熊小双说明天上午导师要辅导毕业论文,今晚她得回学校去住。
“明天我早点送你过来不就得了?”韩文勤有些不舍。
“何必舍近求远?看那儿。”熊小双用手指着街对面,一脸迷人的笑。
韩文勤回头看时,见她的学校就在街的对面,也笑了笑,说:“这么近,平时咋没注意呢?”
“走了。”熊小双站了起来,将擦过嘴的纸巾扔进旁边的纸篓,用一种慵懒含情的眼神看着韩文勤,给了他一个微笑,灯光下,整齐的小门牙晶莹如珍珠。
“我送你。”韩文勤也站了起来,牵起熊小双的手,两人挽臂相拥,从街口的斑马线上穿过了宽阔的学院路。
韩文勤把熊小双一直送到宿舍楼下,熊小双对着韩文勤莞尔一笑,说:“回吧,开车小心点。”
韩文勤一把揽住熊小双,也不管有人没人,便是一阵狂吻。
韩文勤已经陷入热恋之中,无所顾忌。
熊小双从韩文勤臂弯里挣脱出来,跑进宿舍楼去了,直到她的脚步声在楼梯间消失,韩文勤才恋恋不舍地向校门口走去。
出了大学校门,韩文勤觉得没有心思再去闲逛,便又回到学府花园小区门口停车的地方,准备开了车回南城区爷爷的老房子去住。等他刚打开车门,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韩文勤便把踩到踏板上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回头看时,只见从小区门口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笑呵呵地走过来,伸出双手握住了韩文勤的手,说:“大老板不认识我了?我是宋万城啊。”
韩文勤早就认出宋万城了,是多年不见的初中同学。就凭他那副獐头鼠脑的长相,既便相隔多少年,韩文勤也会一眼认出他来。韩文勤对他没有好感却映像很深。上学那会儿,宋万城最喜欢跟女生套近乎。
有一次,他给班里一个并不漂亮的女生写字条,其中有一句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唯有一颗真诚的心。”那女生就在纸条的背面回一句:“你叫宋万城,那就送给我一万座城池吧,少一座,跟老娘免谈!”这字条在传递过程中被劫了,当众广播,全班笑暴,就连班主任唐老师听到了都忍不住大笑。那个学期,“老娘”这个词很热,不论男生女生,假装生气时,都会说:“老娘不干了!”“老娘不跟称一般见识!”一提“老娘”,大家自然会想到宋万城,把个宋万城搞得跟明星似的,因此,全班人既便忘了班主任唐老师是谁,也不会忘了宋万城是谁。
虽然韩文勤对宋万城没有好感,但也不反感,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关系。这会儿猛然碰见了,心里也很高兴。于是,手上也加了几分力,握住宋万城的手,说:“你也住这小区?”
“对。你在这儿干啥”宋万城看着韩文勤问。
“我,”韩文勤本想说自己家也在这个小区里,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用下巴指了下身旁的车,道:“刚送人过来。”
“哇,路虎!你好牛B。”宋万城八字眉一扬,夸张地叫了一声,两个小眼睛睁得圆溜溜地,把韩文勤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走到车旁,围着车转了一圈,猛地在轮胎上踢了一脚,说:“我也超喜欢这款车。”
“喜欢就买辆玩儿呗。”韩文勤做了一个潇洒的手势。
“玩儿?”宋万城的小眼睛睁的更圆了,“一百多万,我玩命啊我。”
韩文勤笑了笑,没说话。
“你现在去干嘛?”宋万城安静下来,看着韩文勤问。
“回家。”韩文勤微笑着说。
“住啥地方?”宋万城的眼睛仍在车上扫来扫去,看样子他真喜欢。
“南城文苑小区。”韩文勤说。
“离这儿可不近啊。”宋万城哈哈一笑,终于站直身子,望着韩文勤,非常热情地说:“同学相逢格外亲,前边夜市烧烤不错,咱喝两杯去!”
“我刚从夜市过来,吃过了。”韩文勤实话实说。
“走吧老同学,给个机会吧,我请你。”宋万城抓住韩文勤的胳膊,连拖带拉。
韩文勤见推辞不过,跟着宋万城又来到了“来木快餐店”前面的夜市,在一个烧烤摊前坐了,宋万城要了烤肉烤鱼烤虾,又要了啤酒,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喝得热了,话也多了。韩文勤才知道,那年他们初中一起毕业后,宋万城考到了另一所学校上高中,后来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只上了个专科。毕业后,找了几份工作都不理想,便都干得不长久。现在在娱乐城一家游戏厅上班,干了快一年,算是时间最长的。韩文勤呢,也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宋万城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只顾叹息自己命不好,说到激动处竟是眼泪汪汪。
看着宋万城的样子,韩文勤就有点同情,就抢先结了帐,说:“万城,今天差不多了,改天再聚再叙吧。”
宋万城也不反对,站了起来,拿个牙签剜着牙,打了个嗝,说:“文勤你不够意思,给兄弟一次表现的机会都不给。”
“你也不用客气。”韩文勤说,“你还要上班吗?我回家路过娱乐城,送送你。”韩文勤因前晚酒喝多了,砸了自家酒店,闯了大祸,加上要开车,他已向熊小双打了保证:轻易不喝酒。所以刚才酒喝的不多。
“我上夜班,非去不可。”宋万城说,“麻烦你了。”
“走吧,顺路。”韩文勤说。
宋万城不再推辞,两人一起上了车。
2
中心路和玉皇街交汇处的大十字街口,是省城市交通最繁忙的路段。这里聚集着万达大厦、新华百货、北国娱乐城和夏都美食城等大型商业场所,是省城市最繁忙的商业区。
北国娱乐城坐落在大十字街的西北角上。韩文勤和宋万城开车从东城区的学院路行过来时,正赶上晚高峰,车到大十字街,眼巴巴等着红绿灯转换了两三次才通过十字路口。然后,在宋万城的导引下,韩文勤把车开进了娱乐城。此时的娱乐城,各类场所门店的招牌霓虹闪烁,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街市巷道人来人往,一片繁华。
韩文勤曾来这里玩过,可没觉得像今晚这样让人眼花缭乱,拥挤不堪。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韩文勤让宋万城下车,要掉头回家。可宋万城不肯,要请韩文勤到店里去坐坐,等车流高峰过后再回家。韩文勤便不再坚持,按照宋万城的指点,把车停在了“天缘娱乐会所”门前的停车场内。这里原本已经没有停车位,是宋万城让人打开了一个上了锁的私人车位。韩文勤以为宋万城就在“天缘娱乐会所”上班,心想这地方不错,够气魄,谁知宋万城却把他带进了会所旁边一个门牌很小的叫“夜行者”的游戏厅,韩文勤这才记起,好像宋万城说过在什么游戏厅上班的话,想必就是这里了。
“玩两把,试试手气?”两人一同进了游戏厅,宋万城看着韩文勤说。
韩文勤四顾看时,只见是个上下两层的房间,一楼也就百十来米,靠墙摆放了一圈游戏机,每个机位都被隔段分开,这会儿看上去,已没了空闲的位子,生意很火。
“今天不想玩。”韩文勤说。他知道,这种游戏现在很火,什么对对碰、大转盘、砸金蛋等等,最简单的玩法就是用扑克牌比大小,用积分赌输赢,玩的过程中积分不够时,可用现金在本游戏厅直接现购,游戏结束时,如果是赢家,你可以直接兑取现金。
宋万城也不管韩文勤想不想玩,对着吧台喊道:“杨哥,先给我刷500元,再把一号机子打开,让我朋友玩玩。”
“好的。”被宋万城称呼为杨哥的年轻人一边应着,一边走出吧台,来到墙角一个单独的房间,开了机,打开游戏界面,启动了程序。
宋万城拽着韩文勤坐到游戏机前,说:“就一把,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兑现走人。”
韩文勤并不是小气人,听宋万城这么说,就觉得无论如何也得给他捧捧场,见时间尚早,心想不如坐下来玩几把再走,于是,就坐到了游戏机前。
第一把,韩文勤把宋万城充值的5000分全押了上去,开牌后,他赢了。站在一旁的宋万城叫了声“好”,鼓起掌来。然后拽了下韩文勤,说:“现在走吧,有个彩头就行,见好就收吧。”
可就这一把,已经勾起了韩文勤的兴头,他坐着没动,笑着对宋万城说:“你去忙吧,我再玩会儿。”
“你真要玩?那我去吧台接班了啊。”宋万城拍了拍韩文勤的肩膀,走了。
韩文勤再玩一把,又赢了。他觉得今天手气真不错,便把所有积分都押了上去。结果,这次输了。再要继续玩时,系统提示:您的积分不足,请购买。
韩文勤有点后悔,刚才要是听宋万城的话,不但宋万城500元的本钱保住了,连汽车加油的钱也有了。叹息了一会儿,却欲罢不能,便掏出票夹,抽出一张银行卡来,去了吧台,
“万城帮我查查卡里有多少钱。”韩文勤把卡递给了宋万城。
“输了?”宋万城拿出POS机,边操作边问。
韩文勤笑笑,没回答。
“三万一,”查完卡,宋不城抬起头看着韩文勤说:“卡里有三万一千元。”
“刷三万。”韩文勤很随意的神态。
宋万城也不说话,刷了卡,然后来到韩文勤玩的房间,通过专用账户密码,往游戏机里输入了相应的积分后,自顾回吧台去了。
不到半小时,韩文勤又来到吧台。这次,他的卡内已无现金可刷,但他不肯就此罢手,他知道,在游戏厅玩这种游戏,只要有熟人做保,或有实物抵押,是可以借资的,行话叫“放板”。
“文勤,改天再玩吧。”宋万城望着韩文勤说。
“怎么?不想给我做保是吧?信不过我是吧?”韩文勤的少爷脾性上来了,两眼直盯着宋万城:“嫌我没钱,还是怕我赖账?”
宋万城看一眼韩文勤,扬了扬八字眉,也不解释,拿了低和笔递给韩文勤。
韩文勤接过纸和笔,写了张十万元的字据,又蘸了印泥摁了手印,押给宋万城。按照百分之五的利率,宋万城充值时扣掉了五千元的积分,韩文勤也满不在乎,接着去玩。可每次都输,玩了一夜输了一夜,待他共输掉六十万元以后,再次来到吧台时,宋万城已经不在了,换了个一头黄发的小伙子坐在吧台后面打瞌睡。
“宋万城呢?”韩文勤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问。
“下班了。”黄头发面无表情地看了韩文勤一眼。
韩文勤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在心里责怪宋万城不吭一声就走了。透过窗玻璃,觉得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很刺眼,再看看挂在门厅的电子钟,已是十点多了,这才意识到是第二天快中午了。
“那我走了。”韩文勤对黄头发挥了下手,转身往门口走。
“等等。”黄头发边说边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拿了一沓纸条,抖了抖说:“这个怎么办?”
韩文勤扫了一眼,见是他写给宋万城的字据,便解释说:“这是我跟宋万城之间的事。”
“宋万城?宋万城算老几?”黄头发口气很阴冷。
韩文勤不由得心里一沉,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钻了他们的套,着了他们的道,也意识到他已经出不了游戏厅了,便硬着头皮问:“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头发向二楼指了下说:“给我们老板打个招呼吧。”
韩文勤随黄头发上了二楼,见二楼的一间屋子开着门,有四个人正在玩麻将。看见有人站在门口,面对着门口的胖子问了句:“黄毛,什么事?”
黄毛满脸堆笑进了门,毕恭毕敬地把那沓纸条递给了胖子。
那胖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光脑袋圆的像个球,两道扫帚一样的眉毛下一对环眼眨巴着看完纸条,又还给黄毛,问了句:“多少?”
“六十万。”黄毛弓着腰,小声回道。
胖子听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韩文勤,一只胖手从桌上抓了颗麻将,用拇指摸着,用很低沉的声音说:“这是城子的朋友,不要为难他,看看有什么东西留点儿,做个手续,让他走吧。”说完,又抓了颗麻将,继续摸着,提高了声调说:“刚子强子送送他。”
听见说,坐在麻将桌两边的两个大汉呼地站了起来,说了声“是”,就走出门来,站到韩文勤身边,说:“走吧。”
看见他们挽着袖子的胳膊上都有纹身,韩文勤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便跟他们一起来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口,等打开厚重的防盗门,进到里边,只见前后没有窗户的房间黑洞洞的,只在后墙与房顶的位置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通气孔,透进一束亮光来。韩文勤一下明白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这时,那个叫刚子的大汉从黄毛手里拿过纸条,说:“韩先生,确认一下,这些没什么问题吧?”
韩文勤心想,已经掉进他们设的局,横着是挨一刀,竖着也是挨一刀,还不如自认倒眉。便口气干脆地说:“没问题,愿赌服输。”边说边拿出车钥匙扔给刚子,道:“有辆车在外面,你们去看看值多少钱吧。麻烦顺便把车上的手包给我拿出来。”
“痛快!”刚子接了钥匙,和黄毛出去了,只留下强子在房间。
几分钟后,刚子和黄毛回来了。刚子说话客气多了:“不好意思韩先生,你的车我们暂时替你保管,三天之内把帐结了,就可以开走了,否则,就按你自愿以车抵债处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你可以走了。”
“好吧。”韩文勤接过手包,转身出了没有窗户的房子。
3
喧啸了一夜的娱乐城,此时显得十分安静,甚至有几分冷清。
韩文勤扫了眼停车场,看到自己的车停在那里,便下意识地摸了把腰间的钥匙链,想着昨晚上的事,心里就象吞了一把苍蝇一样懊丧,并不炙热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让他觉得晕眩,恶心得直想呕吐。他打开手包,看到母亲昨天给他的一千元还在,待他向四周张望时,一辆出租车已悄然停在了他的身旁,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听他报了地名,司机便将车掉了头从娱乐城的东门开了出去,驶入玉皇街,向南行驶。韩文勤看到,昨晚非常拥堵的大十字街,此时却如行云流水般通畅。
“这个时段,这条街的交通最顺畅。”司机说。大概是在为他不走近道的南门而选择走东门作个注解。
韩文勤没有理会司机说的话,正想着如何把押在游戏厅的车赎回来。忽然,前边天桥上的一幕让他的心差点从嗓眼里崩了出来。
他看见熊小双了。
就在出租车驶过十字街的那会儿,韩文勤一抬头,就看见熊小双出现在美食城到百货大楼的跨街天桥上。他看得真真切切,熊小双被一个年轻男人搂着腰,款款地在桥上行走,两人的亲密劲儿无法比拟。韩文勤急忙打开车窗伸出头去时,汽车已到了天桥下面,等汽车穿过天桥后,韩文勒对着桥上喊了一声“熊小双!”只见熊小双回过头来,看着桥下边,笑着挥了挥手。韩文勤缩回头来,连声喊叫停车,司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前后车辆并不多,便将车朝美食城门前的公交站点靠了过去,不等汽车停稳了,韩文勒一把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发疯似的冲上了天桥。等他追过天桥,往百货大楼门前的人群里寻觅时,早已不见了熊小双的影子。韩文勤在心里飞速判断着熊小双的去向,刚要到大楼里面追寻时,突然看见从地下停车场驶出一辆红色宝马来,熊小双就坐在副驾位上,阳光从前窗照进去,只见熊小双将头枕在男人的肩头,很陶醉的样子。就在出口刷卡过杆的瞬隙,那个面容年轻英俊的男人还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韩文勤的心就象被马蜂蛰了一下,隐隐作疼。
这个在家人手掌心里捧了二十二年的花花公子,这一次彻头彻尾被刺疼了,受伤了。
这个不知与多少个女孩子相处,随即又分手,总是来去自如,从不在意的风流少年,才意识到,他这回是真正爱上一个女孩儿了。
就在这个夏天,他在游泳馆里与熊小双相遇时,他们都互相为之倾倒了。顾盼之间,她莞尔一笑留给他的那种感觉,像一缕携着花香的风,一片含着晨露的阳光,一汪甘冽的山泉,在他的心海里跳动流淌。那感觉又象是从他的肌肤上,从他的骨髓中,从他的灵魂深处活生生长出来的一样,覆盖了他的整个情感世界。而此时此刻,一切都被残酷的颠覆了,揉碎了。
那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受让他愤怒,让他抓狂。
韩文勤眼巴巴看着红色宝马车驶上大街,融进车流,很快消失了。
但他记住了车牌号。
他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韩文勤立马打电话给车管所的朋友,请他查一下车牌号四个2的车辆信息。很快,朋友回过话来,说那辆车是光远公司的,是何大公子的座驾。
这个信息更是让他如同当头挨了一棒,马上联想到了前天去光远公司的事。
那天,在南城区爷爷的老房子里被父亲臭骂一顿,他憋着气去光远公司找何光远时,熊小双也跟去了,但他根本不想让她去。因为他去找何光远,纯粹是为他醉酒砸了自家酒店,光远公司借口撤走了施工人员,韩家面临巨大经济损失的事。因此,他抱定了要么被何光远羞辱,要么让他把何光远痛斥一顿的心理,他不想让熊小双看到这些,但熊小双坚意去了。等到了何光远办公室门口,可巧熊小双认出坐班秘书是她的发小,聊起来也顾不得跟着他了,于是,他便一个人去了何光远的办公室。
当时,何光远还算是客气的接见了他,还打开电脑看了他带去的设计,也听了他慷慨激昂的演讲。
那的确称得上是慷慨激昂的演讲。
就像是一位智者对一个愚顽的暴徒指点迷津一样,他对着何光远说话时近乎于宣泄,很痛快很过瘾也很深奥。刚开始,他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对何光远说:“何总,你可以轻视我,也可以轻视我的父亲,但你不可以轻视诚信,你一直在等待你的合作者犯错,然后撕毁合同,背信异义,一走了之。这不应该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的品格,也不应该是一家优秀企业倡导的处世精神。”他看到了何光远皱着眉头的表情。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理和得寸进尺的做法有些过火,于是,便换了种口气,不温不火地说:“你知道一位母亲因何而尊贵吗?是她能孕育造就出一个新的生命,因为这个生命是她得以傲视一切的作品。难道一个企业不也是一样吗?如果一个企业能将一件完美的工程呈现给世人,那么,这件作品就是这个企业的价值所在,是这个企业生命的延读。何总,光远公司为什不把森林大酒店打造成一副完美的作品呢?”
等他说完这段话的时候,何光远皱着的眉头舒展了,继而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说了句:“年轻人,你没白浪费我的时间。”
后来,韩文勤从父亲韩冬森那里得知,朱正明转告说,何光远改变主意了,是因为自己才改变的。再后来,父亲问他用什么办法让何光远改变了决定,他为此还洋洋得意地说:是用自己的方式。
可现在看来,他是多么可笑啊,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丑而已。
回想起来,那些被忽略了的细节现在变得那么清晰。
何光远不论是在电脑上看他带去的关于森林大酒店大堂装修的设计,还是听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慷慨陈词,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跟他的秘书说说笑笑的熊小双。那目光中所含的意味,象是长辈对晚辈的,更象是情人对情人的。还有,就是何光远送他们离开时,熊小双说的那句“何叔叔再见。”是那么自然,自然到让人觉察不到他们之间的那份熟悉和亲近。
“原来,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韩文勤心里恨道。可让他想不通的是,你熊小双既然跟何公子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来跟他韩文勤投怀送抱,同床共眠呢?尤其是刚才从车窗上看到的那一幕,总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想来,昨晚熊小双坚持要回学校去住,只不过是为跟何公子一起鬼混找个借口罢了。
人常说,爱情会把好人变成傻子。
任凭韩文勤这样绝顶聪明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他凭什么就能见到何光远,而且耐着性子看你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何光远是什么身价,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如果没有人提前安排好一切,恐怕象他韩文勤这样的角色,连人家光远公司的大门都进不去呢。
其实,韩文勤已经发现了或者说感觉到了那些细节,只不过,他把那些细节一味地往坏处去想了,他没有多想熊小双非要去光远公司不可的原因是什么,他根本想不到何光远能见他,是熊小双预约的。他只认定跟何公子在一起的女孩儿就是熊小双,却不去想想世上长得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人很多,他哪里能想到熊小双还有个孪生姐姐熊大双?他观察到何光远看熊小双时复杂的眼神,却无法理解那种眼神是赏识、嫉妒,还是尊重。因为,在何光远看来,熊小双要比跟着自己儿子的熊大双更优秀,而且她选中的男孩子也比他儿子还要英俊帅气,尤其是那种男人的气势和口才,是自家儿子望尘莫及的。
本来,一切都非常美好,只可惜韩文勤太冲动太自以为是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狂躁的情绪,不加思考便拨通了熊小双的电话,恶恨恨地问道:“熊小双,你在什么地方?”
谁知,熊小双没说话就挂断了。
这更激起了他的疑心和愤怒,紧接着又拨了过去。这次,熊小双不再接他的电话。
韩文勤一下变得像头野兽一样在天桥上打转,嘴里不停地叫着“垃圾!”,“烂货!”引得过往行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以为遇到了神经病,老远躲开他。
两分钟后,熊小双把电话打了过来。
“韩文勤你什么意思?”熊小双说。
“我能有什么意思?”韩文勤鼻腔里哼了一下,提高声音说:“我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学校上课呀。”熊小双说,“昨天晚上不是告诉过你吗?”
“编!你就好好编故事吧,骗子!”韩文勤暴怒地说。
“神经病!韩文勤你见鬼了?”能小双明显不高兴了。
“我就是见鬼了,”韩文勤冷笑了两声,道:“活见鬼了!”
“你把话说清楚,韩文勤!”熊小双声音更大了。
“行,我说清楚,熊小双你也听清楚,你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烂货!垃圾!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愤怒到极点的韩文勤不等熊小双说话,就关掉了手机。然后,望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绝望地自语道:“结束了。”继而,仰天长叹,不由得泪水模糊了视线。
“先生,您没事吧。”就在韩文勤失落痛苦得泪流满面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待他回头看时,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用手轻轻拽着他的后衣襟。他觉得男子有点面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先生,看您这么年轻,又这么高大帅气,可千万别想不不开啊。”男子用担心的目光望着韩文勤,极力说着安慰话。
韩文勤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男子,没有说话。
“看见您急急火火下车跑到桥上来了,我……怕您出事,就跟过来了。”男子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些。
韩文勤恍然想起,眼前这男子就是刚才那出租车司机,便假装不经意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挤出笑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师傅,累你受苦了。”
“我不累,就怕您有什么想不开……”司机观察着韩文勤的表情,话说了一半,打住了。
韩文勤知道司机要说什么,心里有些感动,便拿出一百元钱递给司机,说:“你的车费。”
“不是钱的事,再说也用不了这么多,”司机推辞不接,笑了笑说:“只要您没事就好。”
韩文勤把钱强塞进司机手里,说了声:“谢谢你师傅,我现在没事了。”
看着司机一步一回头的走了,韩文勤准备从天桥的另一头下去,等走到桥头往下看时,一眼看见爷爷和佣人康姨站在百货大楼门口,望着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