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恩爱世俗比，岂知痴情只年期。

                                               

一一题记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癫，何苦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不知从时起，鸳鸯就从远古走来，经历代相传变迁，竟变成了爱情的象征鸟，像《新鸳鸯蝴蝶梦》歌曲所唱道的那样，让人相信爱情的崇高、坚贞与永恒，充满着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的渴望。难道鸳鸯鸟果真的是对爱情忠贞不渝吗？

        说起鸳鸯鸟，也许很多人立马会想起儿时或成年后带孩子于公园中所见之景：水面上鸳鸯成对戏于水上，栖则连翼，眠则交颈，飞则共羽，游则同戏，成双出对，确有恩爱无比之态，似热恋中的情人一样，真有点“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在雌鸳鸯趴窝孵蛋期间，一些雄鸳鸯也确实表现得像个模范丈夫：守在窝旁附近严防外敌，每天还会按时去门口恭迎妻子“下班”，然后飞出共进晚餐。尤其是它们那可爱的毛色扮相，更是相映成趣，是反“人道”而成之：雄鸟鸳竟然五彩缤纷，红嘴橙脚，华丽而鲜艳的羽色可谓光彩无比，头上的冠羽配上眼后的宽阔白色眉纹，尤以翅上一对栗黄色直状立羽，如同彩帆立于后背两侧，显得奇特而醒目，是一个典型的多情“男子”之妆扮，难怪被雌鸟鸯所追捧。而雌鸟鸯却逊色得多了，是黑嘴橙脚，头与整个身躯呈灰褐色，唯有眼周白色向其后连一细的白色眉纹，让画眉的女人望尘莫及，表现一种特有媚态，令雄鸟鸳痴情于它。

        为什么对鸳鸯鸟一探究竟，却有毁人三观之叹呢？介绍完鸳鸯的各自长相，就知道雄胜于雌，恐怕也许猜到了鸳鸯鸟并非是一种对爱情忠贞之鸟，充其量算是一种热恋中的爱情鸟，最多也就是一年一换配偶，有着天生的“朝秦暮楚”之基因。雄鸟被漂亮的外表所误，成了一名多情之鸟，只是在春季交配期间，与雌鸟形影不离，在整个繁殖期共守家园。即使这样，也常经不住别的雌鸟引诱而出轨。而雌鸟由于自己外表之差，再加上群内总是雌鸟多于雄鸟，姿色加资源上的劣势，使得它们不得不多筑窝，有的竟多达六个，来千方百计勾引雄鸟，致使多情的雄鸟出轨就在所难免了。所以说鸳鸯鸟能够做完一个求偶期的忠诚夫妻，就实属不易了。到了下一个求偶期，大多是各奔东两，另觅新欢了，只有很少部分还能旧梦重温。更有甚者，明明看见一只雄鸟在哺育雏鸟，可窝中雏鸟或许没有一只是它的孩子。这是因为在繁殖期，一旦雄鸟离奇死亡或失踪，雌鸟会很快找到另一只雄鸟取而代之，甚至是直接找回先前的老情人，和自己来共同抚育雏鸟长大。原来这种相依为命只是一季之秀，等到新的求偶期，鸳鸯们又开创了重新选择自己的伴侣。

        由此可见，鸳鸯并不是人们想像中忠贞于爱情的鸟，让人看了鸳鸯不忠于爱情之事实后，说是毁了三观也就在所难免了。其实大可不必去较真，这只是先人们在一夫多妻制的环境里，对爱情从一而终、至死不渝的一种神往。所以我们亦不必去苛求鸳鸯，因为动物类大多以群居生活为主，为了繁殖自己的后代，遵循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律，哪里还有“一夫一妻”之限呢？人们对鸳鸯忠诚于一季之中的夫妻生活，看到的是热恋中之爱就足也，由眼前鸳鸯之爱，而将鸳鸯视为美满爱情婚姻的吉祥物，在结婚用品上绘绣上鸳鸯图案，如鸳鸯枕、鸳鸯被、鸳鸯衾，将鸳鸯与桂花绘在一起以表“鸳鸯贵子”，将鸳鸯配上长春花以表“鸳鸯长乐”，将鸳鸯与池中荷花相绘以表“鸳鸯戏荷”等等，用在结婚的礼物上，也就释怀了，鸳鸯也就这样成了恩爱夫妻的代名词。 

        那么鸳鸯作为爱情的象征是源于何时呢？有人说是源于唐代的卢照邻，因为他在《长安古意》诗中写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之句。从此以鸳鸯喻爱情被文人骚客所接受而发扬光大，大行其道，被大量写入诗作之中，自有唐之后是层出不穷，充满诗坛，以《鸳鸯》为题的诗作多的是：李商隐写有“雌去雄飞万里天，云罗满眼泪潸然”；杜牧说成“两两戏沙汀，长疑画不成。锦机争织样，歌曲爱呼名”等，鸳鸯就成了诗中爱情的灵魂，而倍受赞颂。应该说，鸳鸯象征爱情之源于唐卢照邻，是有一定的可信度与支持度的。可我却更相信自己的查证见解，认为以时间为轴、以鸳鸯与爱情关联为内涵来溯源，更为宜妥，这就有了新的说法，以鸳鸯象征爱情就可以上溯到周时，可谓久远了，何以为凭？有下列为证：

        《诗经•小雅》中，就载有《鸳鸯》一篇，其中写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水坝），戢（收敛）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这首诗虽有不同的解读，但自清朝以后，有人站在纯诗歌的角度欣赏，认为它就是一首颂赞爱情与婚姻的诗，这被后来的人们所欣然接受。以清人姚际恒、方玉润为代表，认为这是一首祝贺新婚的诗，赞美男女主人翁的才貌与智慧和鸳鸯雄飞雌从绕林间的默契。显然鸳鸯在这里成了诗的比兴之物，喻示着美满的爱情婚姻。这种观点为什么后来被普遍接受吗？这是因为有清一朝，文人迫于“文字狱”的压力，将精力主要转向了考据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对中国古文化的传承做出了空前的贡献。姚际恒就是清初最勇于疑古的学者，他所著的《诗经通论》是《诗经》学的代表著作，有很大的权威性。而上述的解读也更确切文中之意而让人信服。

        到汉时，鸳鸯更是在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中传出佳话。司马相如为西汉时著名辞赋大家与音乐家，可早年家贫并不得志，父母双亡后只好寄住在好友县令王吉家。当地有一富豪叫卓王孙，与王吉有来往，一日卓王孙请王吉家宴，司马相如随同参加。他早就听说卓家有一美貌非凡、文采斐然又善琴的女儿卓文君，未婚先寡在家，动了求偶之念，于是在席中有意地买弄，弹起了《凤求凰》琴曲，一下子打动了正在偷听的卓文君，让她春情萌发不能自已。她为逃避家人的反对，而随司马相如私奔，终成一段好姻缘。这琴曲之中就有：“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以鸳鸯之喻表求爱之意再明白不过。这是不是受了先秦时鸳鸯作为爱情象征的影响不得而知，但至少在司马相如心里，鸳鸯就是爱情的象征。后来的晋陈徐陵为此还写了首《鸳鸯赋》，其中有“闻道鸳鸯一鸟名，教人如有逐春情，不见临邛卓家女，只为琴中作许声”之感叹。

        此外，汉无名氏在《古绝句四首》中，也留下了“南山一树桂，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庆不相忘”一首。到汉时，鸳鸯就已成为织锦的主要纹图。汉刘歆在《西京杂记》中就载有：说是赵飞燕为皇后时，其女弟在昭阳殿里，为了表示敬意和祝贺，绘献了鸳鸯襦、鸳鸯被、鸳鸯褥。后来由此以“鸳衾”与“鸳被”来指夫妇之共被褥，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唐钱起在《长信怨》诗中写有“鸳衾久别难为梦，风管遥闻更起愁”之句。唐杜牧也在《为人题赠二首》诗中写下“和簪抛凤髻，将泪入鸳衾”之句，有着人与鸳鸯之共鸣。

        到了三国时，对鸳鸯的来源又给出了神化，说鸳鸯为屋上一俯一仰的两片瓦所化，因此交颈比翼，永不分离。《三国志•周宣传》上载：“文帝问宣曰：‘吾梦殿屋两瓦坠地，化作双鸳鸯。”后来的白居易据此在《长恨歌》中就写道“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衿寒谁与共”之句，留下千古之遗憾。

      晋时，对真实的鸳鸯给予了描写，反映出鸳鸯鸟对爱情的忠贞，这恐怕是人们对鸳鸯从一而终的爱情传说以讹传讹的错误之源。崔豹在《古今注•鸟兽》上说：“鸳鸯，水鸟，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古曰疋（匹）。”皮鸟由此而名，又叫相思鸟，以表形影不离，真是误了千余年。

        由上可见，说鸳鸯鸟象征美满的爱情，可上溯到周王朝时代，是有文献资料所支撑的，应该说是有一定的文献依据的。鸳鸯对爱情的忠诚，虽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可一点也不影响人们用它来表爱情的象征，从它起源后就不断地被写入文学作品中，而倍受人们的追捧。

        被写得十分传神而流传甚广的，当属明冯梦龙所写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的古代喜剧故事，被纳入于《醒世恒言》之中。故事讲述了宋朝景祐年间，杭州城内四家三对儿女，因一人生病需娶妻冲喜之事，几家大人们是各有算计弄虚作假，导致儿女婚配阴错阳差，小的是各怀真情，将错就错假戏真作，结果闹得四家反目为仇闹上官府，最后在乔太后看似乱点鸳鸯谱、实则真心成全他们的良苦用意下，在堂上调解大笔一挥，巧点鸳鸯，令三对鸳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成为千古传奇。从此便有了歇后语“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一一弄假成真”，以及用“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比喻做事糊涂、胡乱指挥之流传，也有着“巧断鸳鸯”成全夫妻之美名传说，歇后语、俗语、成语同产生一故事中而流传不衰，也算一绝。

        而明朝的孟称舜，则写了一个完全与冯梦龙相反的悲情剧《贞文记》，是一个真实版的渠山伯与祝英台式的爱情悲剧故事。故事以真人真事为原型，再现了浙江松阳有一个叫张玉娘以死忠贞于爱情的故事。她为元初的才女，著有《兰雪集》，幼时许配表兄沈俭为妻。后沈俭家道中落，张父悔婚，玉娘不从。沈俭因此忧郁而死，玉娘也绝食而亡以身殉之，两位婢女也自缢同殉，就连她养的鹦鹉也哀鸣而死。两家将他们及婢女鹦鹉合葬一起，人称“鹦鹉冢”。孟称舜将这一悲剧撰成戏曲，就中写道：“他一双儿女两情坚，休得棒打鸳鸯作话传”。从此“棒打鸳鸯”就成了生生拆散好姻缘的代名词。

        文学大家曹雪芹，更是借助鸳鸯的忠贞象征，在《红楼梦》塑造了一个典型丫环形象。他将贾府中的“首席丫环”命名为“鸳鸯”，以突出贾府长公子贾赦是个好色无度之徒。贾赦为贾母之长子，袭一等将军的爵位，为人贪婪，妾室一片仍不满足，一心想娶鸳鸯做小妾，不被鸳鸯所接受。生性刚烈的鸳鸯发誓宁可出家也不嫁人，后在贾母力保干预下，贾赦方才暂时罢休。贾母死后，贾赦淫威滔天，鸳鸯无人可保，只好坠楼自尽，才保得了自己的清白。曹大家之意，就是借鸳鸯这一忠贞来写贾府之腐朽，从而表达贾府最终走向衰败之因，是匠心独具。

        当我查证之后，一一写下上述结果时，眼前浮现的也只是鸳鸯恩爱相缠的情景，哪里还问它们是否会长久，在心里也竟然有了对鸳鸯鸟爱情的感悟：一种鸳鸯鸟，与爱情之赞，本名不副实，却被人反其道而行之，且层出不穷用在文学作品中，作为正面爱情角色的象征，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而且还会继续下去，这何尝不是人们对忠诚爱情之永恒的一种向往呢？此时，鸳鸯象征美满幸福爱情之源在哪里，或者为鸳鸯鸟对爱情的不忠而耿耿于怀，已不重要了。三观不必毁，爱情仍长在。人们期望的仍然是“江云碧静霁烟开，绵翅双飞去又回”之景，这便成了人们对美好爱情的渴望，也是人们对幸福婚姻的祈愿。

二〇二二年二月八日

        

【作者简介】

        朱双顶，网名东香人，安徽省直机关退休人员，在家以读书为乐，近年内重拾旧时雅好，不时写点扎记、散文、随笔、诗歌等，先后在多家微信公众平台上发表三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