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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大院
作者/郑学章
机关大院座落在市区沿河路与三桥结合处不远，从三桥往东下来还带有坡度就可进入机关大院了，大院里有四排宿舍楼和一排办公大楼，进宿舍楼要经过办公大楼和蓝球场及老人幼儿活动场所。由于办公地点的迁移，办公大楼闲置多年，除了上下班时间，平时大院进出的人一般不是很多，安静中偶尔有各种小贩进来吆喝几声 。
太阳西下着，离地平线还剩一竿子高。秋末温暖的阳光渐渐被高大楼房的阴影所代替，这里比刚才又有了明显的温差。
外号＂卢员外＂的退休干部从前排宿舍七楼走下来，到门房小卖部去买了香烟，刚好遇到肩搁钓鱼竿卷着一只裤筒的胡百万走了进来，卢员外迎上去，没等他开口，胡百万放慢脚步指着鱼桶说：＂今天运气不错，钓到四条鲫鱼，还有一条斤多重的桂花鱼．这就趁新鲜弄两碗．＂两人都停下来，卢员外俯身向鱼桶里望去，站起来说：＂不错，我等会拿瓶洪湖野莲一起干两杯，晚上有牌局。＂说话中卢元外将一支红金龙香烟递给胡百万，给双方点上火。胡百万吸出一口烟连说两个＂好＂字，便朝他一楼下用作橱房的储藏室走去。
胡百万的妻子陈媛刚做完饭，连忙在三个小菜的基础上再弄两碗新鲜鱼，一会儿，卢员外拿着酒下来了，边吃边喝边聊了起来．胡百万问：＂洪林集团的野莲酒不是三年前过春节机关分的吗？你怎么还有？＂
卢员外＂嘿嘿＂了一下，说：＂这酒刚开始销路不好，那时为我们的企业促销，现在好卖了，也越喝越有味，我这是买的厂销价。＂
"胡百万"当然是一个外号，听起来觉得是比较有钱的人，其实，机关大院的人都只知道他原先很有钱，至于现在就不好说了。胡百万原本是城区粮管所的管理员，凭着他的小聪明和回收粮票与国库劵转手赚了一笔上百万的钱。他本不属本行政机关干部，但由于机关盖楼房时粮管所出了一笔钱就让他分到了一楼两室一厅的住房。后来，胡百万夫妻双双下岗了，没有工资收入，出去打工却找不到适当的活，于是就在家放起了高利贷，后来许多连本都没能收回来。胡百万似乎待人处事一向和善，从没和债务人红过脸，许多放出去的钱就一直拖着。他喜欢说些带黄色的笑话和粗话，经常惹人哈哈大笑，加上他妻子贤惠老实，因此胡百万一家在机关大院有较好的人缘关系，单从以下两件事就可以说明。
第一件事是，胡百万有一个很漂亮乖巧的女儿，三年前和财政局的一名干部结了婚，公公是本市某银行的老行长，女儿结婚是大事，胡百万也是要面子的人，为女儿陪嫁花了20万元。一年后，女儿生了个女儿，因男方家里想生男孩，慢慢地其婚姻发生了危机，在双方关系尚未破裂的情况下，男方到法院以性格不合起诉离婚。女方面临着带女儿净身出户的可能，房屋是用的公公的名字，女方不得分享。胡百万一气之下先找人把女儿的嫁妆搬回自己家里，再去应付打官司。在院子里人们的建议下分两步，一是不同意离，二是要回房子。法院开庭的那天，大院里能去的人几乎都去旁听以壮声势，大伙见机谴责老公安局长，搞得老局长十分难堪。法庭合议后没有判决离婚。第二次开庭之前，胡百万得知对门邻居章部长和对方的律师是同乡，于是请章部长约同乡律师来家里玩，通过摸底，这场官司似乎对胡家不利，两个步骤可能都不能达到目的。
律师走后，章部长思考了一会，突然到胡百万家问：" 那房子是你女儿单位的福利分房吗？” 胡百万说：” 是啊！因当时要拿出5万元钱，那个老屁行长出的，就登了他的名字。老子的女儿白白嫁到他家，倒霉了。”
章部长笑着说：” 这就行了，可能我的那位律师同乡都不知道这件福利分房的事，按规定房子所有权必定是你女儿的。听说那房子现在少说也值２０万。"
再次开庭时，法庭调解，双方言和。
第二件事是，开牌场.胡百万不大的储藏室既是厨房又是牌场，可容纳两桌牌客，这里紧靠老人幼儿活动场所，老年人和妇女比较集中，白天和晚上都少不了有一到两桌牌，赌资很小，胡百万和陈媛大约每天可以净收场所和工具及服务费30元。即使开这个小牌场，没有人际关系也是行不通的. 。真正来说，胡百万人缘关系好的主要原因应该是他没多少文化也没多大讲究，似乎＂大智若愚＂的那种，生活上很马虎，人们觉得他的很多方面很搞笑。笑星不就是这样受欢迎吗？因此,院子里谁家因红白喜事要办酒席都请胡百万挨家通知各户。
卢员外和胡百万吃着喝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小时，陈媛早就放下了饭晚只等着收拾残局，她见两人一时半会完不了，便上楼去了，过去常由她吆喝牌角，现在不用了，天一黑大伙自然就聚拢来，帅哥，胖嫂，李夫人，拣钱专家,阿方都会来，再加上一两个机动人员，两桌牌就齐了，常常还有一群人围观．卢员外很兴奋，但他会控制酒量，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后说：＂不喝多了，喝完杯里打牌。＂他和胡百万早在２０多年前就一同在郊区的一个小乡政府共事，进城后两家又住在同一个单元顶天立地，他们之间是人际关系最随和的那种。他之所以得到这样一个外号，原因有两个：一是一辈子没有被提拔，就像过去员外的地位并不高一样，他退休时才加了个括号副局级；二是他喜欢给领导提大多是正确意见，在一般干部中颇有些威望。
胡百万抱怨说：＂打个鬼，手气一直不好，每天赚３０元输１００多元，今晚还陪打一回，明天起一心钓鱼。＂
卢员外说：＂你和我不值啊，我的寒酸就不说了。你虽说有两个钱，可你一点也不比别人享受。每天３元钱的菜都舍不得买，穿的就像过去的农民，手机也没配一个，我知道你说日子长，还有儿子没就业成家，可也该为自己活一回呀，５０出头看起来快６０岁，人生都快没戏了。想开点，既要做，又要应有的享受。＂
胡百万红着眼说：＂我就这么个活法，又不是伟人，一句话：无能就随命．我也不怪共产党。＂
卢员外接过话说：＂要么你就再干几年，别这么悠着，听说老余头在北京干得不错，他要报答你让你去？＂
胡百万想了想，说：＂要我当包工头，我还在考虑。＂
卢员外说：＂我看要得，毕竟一个院子的人，又是你给他贷款起家的，老余头不会亏待你。＂
胡百万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仿佛陷入了沉思。
大院里开始亮起了路灯，陈媛下楼来，胡百万正在张罗牌桌，碗筷也已收拾得很整洁．老人幼儿场所已有几个人边说话边在器械上做健身运动。
胡百万低声问陈媛：＂章部长下来玩牌吗？黄主任等会要来的．可以斗地主．＂陈媛说：＂章部长一年都没打牌了，人家儿子读大学要用钱．彩票也没买了，就爱电脑上网，还写什么博客。＂
胡百万笑着说：＂电脑有什么好玩的，莫非被漂亮女人给迷住了？这叫精神出轨。＂
陈媛责怪地说：＂人家才没你那花花肠呢。"胡百万又傻傻地笑了，陈媛接着说：＂现在征兵又开始了，要不让他把儿子送到部队当兵去。＂
胡百万说；＂前两年章部长就说过，我没答应，现在恐怕俊俊超龄了．唉，书没读好，一事无成．老这么让儿子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正说着，外面的人在卢员外＂指示＂后一涌而进。第一桌打麻将＂放放＂，有阿芳，胖嫂，拣钱专家(因为她打牌就像拣钱一样便得此号)，有李夫人。第二桌打麻将＂红中开杠＂，有卢员外，黄主任，帅哥(一位身材高大说话高分贝的退休干部，因其名字里有个“帅”字被称为帅哥)，三缺一自然把胡百万拉上来，剩下五六名看客。
打麻将＂红中开杠＂比＂放放＂精彩而有刺激，这里的可观景点自然是第二桌。第一盘卢员外就和了个＂金点＂，输方每人开钱１５元，卢员外照例给东家２元提成。第二盘帅哥和牌又是一个＂金点＂，第三盘胡百万停和，犹豫了一会不知打出哪一个字好，举在空中的牌习惯性地几次收回来，最后还是打了个六万，黄主任说了声＂慢＂，考虑是否可以和牌，看他牌的赵夫人说：＂和了，庄黑杠，有三个翻，够和了。＂于是黄主任倒牌，废了胡百万的＂金点＂。胡百万三盘皆大输，不客气地说：＂看牌的不插言，小心阎王爷割你的舌头。＂他赌气地将牌一推，开了钱站起身，说：＂老子黑到底了，不打了，从此不摸牌。＂于是第二桌赢家退钱，胡百万执意不要，大家不欢而散。
早晨，大院隔壁的职业学校的音乐和锅炉冒出的浓烟随风飘了过来，１０多位中老年妇女在蓝球场做着保健操。胡百万提着从菜场买来的蔬菜走进大院，在楼梯口遇到出门上班去的章部长，笑着说：＂章部长，征兵又有人送烟抽了！＂
章部长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我抽５元一包的，好烟不要，差烟人家不送。我说，菜价是不是涨得厉害？＂
胡百万说：＂是啊.你还是问你老婆吧．让我儿子当兵去吧？＂
章部长说：＂好啊，想通了？＂
胡百万说：＂一言为定！＂
一会儿，胡百万拿着钓鱼竿，约了帅哥一起到江边大塘去钓鱼。
开钓前帅哥说：＂看你气色不错，我先给你讲一个笑话．你也给我讲一个．＂不等胡百万回话，帅哥便说：＂院子的裴厚才和机关的袁主任你认识吗？＂
胡百万边给钓钩上诱饵边说：＂这不废话吗？＂
帅哥说：＂裴厚才和老婆离婚后受了刺激，５年没再结，机关５年没要他上班。工资待遇同精减的领导干部和内退干部一样，一切照给。有人说他经常跑到他前妻那里去，要她答应给生个儿子就复婚。你猜女的怎么说？＂
胡百万说：＂他能超生吗？生了个女孩，要是再生个女孩呢？谁敢保证？女孩有什么不好?"＂
帅哥说：＂聪明！裴厚才有你聪明就好了。＂
＂少跟我来．他和你比我强，每月有１０００多元．加工资后你就坐拿２０００多了．＂
＂有一天，裴后才到机关去溜达，到了管计划生育的袁主任办公室，袁主任不认识他，以为是农民来咨询，过后他问一同事这人是谁，同事忽悠说是政协的裴主任，四大家领导之一。袁主任说我怎么开会从没碰到过他，说我开会少，他比我还少。＂
胡百万笑得坐到地上，帅哥接着说：＂还有一个你的笑话。一天，你去钓鱼，碰到一熟人故意叫你胡局长，旁边的一钓友说，见过一些钓鱼的局长，人家都是穿得笔挺坐着从容不迫地钓，没见过你这样站着钓鱼的。＂
胡百万骂道：＂你个表现不好的，老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偷不抢又不犯法。＂
帅哥笑着看胡百万一眼：＂该你讲了。＂
胡百万说：＂小猫钓鱼的故事你知道吗?＂
帅哥马上打断：＂不行不行．我来钓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
胡百万说：＂我家要等鱼下锅．我讲老猫钓鱼怎么样？＂
帅哥说：＂要得。＂
胡百万说：＂老猫是你，鱼是你小姨妹，要不要得？＂
帅哥心虚地反击道：＂鱼是你小姨妹。＂
胡百万心里笑得打滚，问道：＂这里没外人，你是不是真跟你小姨妹有一腿？＂
帅哥败下阵来，说了声＂开钓＂便哼起京剧来：＂我坐在城门观风景……＂
胡百万心里嘀咕着：”这下完了，今天算请来了一个丧门星，鱼都会被他吓跑了，难道鱼还会爱听他唱歌？帅哥你晚节不保啊。想当初你当区委副书记是何等受人尊重，你像貌堂堂，能说会道，工作热情有魄力，为人也算正直，可你现在哪象一个正规正矩的人?”正想着,帅哥的手机响了。
帅哥喊道：”胡百万,你的电话。”
胡百万认定是对方忽悠自己，就是不过去接听，帅哥走了过来，把手机贴到他的耳边：”长途,，老余头的。”
胡百万聊完电话，一个大胆的计划基本定了下来，已无心钓鱼，两人就那么在江塘边说说闹闹地混了半天，帅哥把钓到的几条鱼全给了胡百万，胡百万这才有一碗鱼。
太阳当空，胡百万和帅哥回到大院，下象棋的邹大爹和王大爹问：”钓到鱼没有？”
胡百万带笑回答说" 钓了个鸟" 便朝储藏室走去，他要和陈媛作出一个重要决定。
两天后，机关大院发生了两件重大事件。
机关干部张丽在上海跑运输的老公途中出车祸不幸遇难.，机关已派了几名得力干部陪张丽去处理后事。大院里的人在震惊中为之难过而悲伤。
胡百万和陈媛也是这一天买了到北京的火车票,，前两天老余头在电话中要胡百万和陈媛一起到他公司上班，胡百万还是当领班每月3000元，陈媛当厨师每月1500元。因急需用人，要他俩尽快赴京。胡百万最近终于”悟" 出了一个道理：平平淡淡、随遇而安算不上人生的较高境界；胆小无为，节衣缩食没有真正的出路；拥有追求，与时俱进才是快乐人生。夫妻俩把儿子拜托给章部长，要求最好能到北京当武警。
送走了胡百万和陈媛,，卢员外、帅哥等一群人若有所失,许久，大伙还静静地站在大院门口.……
太阳升高了，寂静中，机关大院有一个小贩蹬着三轮车在吆喝：”罐气啊罐气，明天涨到一百！”
无人理睬小贩，小贩的身影迅即消失在大院门外……
(2007，11，08 于洪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