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挖了他辛勤作务三十年的苹果树
作者:王修

前晚与家里视频,母亲告诉我:“今年苹果卸完了,这几天在挖树。”不知为何,近几天来,“苹果”“挖树”这些词语总是萦绕心头,思绪万千。于是打开电脑,新建文档,试图用文字整理记录这些思绪,聊以慰藉。
我的家乡在扶风县北部的天度镇天度村新堡组,由于地处乔山脚下而且日照丰富、早晚温差大,特别适宜苹果树的种植。上世纪90年代至今,一直是扶风县最为重要的苹果种植区域。父亲也是于1992年栽种了自己的2亩果园,从此与这片果园结下了30年的不解之缘。
对我而言,果园最早的记忆应该是拉枝,那时我尚未上学,父母去地里也带着我。为了让果树有更好的树型,必须在其尚小且开始挂果之前用塑料绳一头绑在侧枝上,一头绑一根短木棍扎在地里,从而将侧枝全面展开,增加光照和通风。父母时而站着,时而蹲着,甚至跪着,对每一颗果树的每一个侧枝进行着同样的工作。记忆中,那天阳光明媚,拉好枝条的白色塑料绳在微风中轻颤,反射着阳光,满地里波光粼粼。父母累了坐下喝水的时候,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硕果累累,仿佛已经得到了果树对他们辛勤劳作的回报。
自从有了果园,家里也多了一类书籍,父亲总会借阅或购买一些关于苹果树栽培作务的书进行研读,也会去一年一届的杨凌农高会参观学习。幼树经过4年左右的成长,终于开始挂果,这也是苹果树第一次回馈给父亲的礼物。当时年少,已记不清首次采摘苹果的情景,但我相信,那定是上世纪末一个丰收的、充满喜悦的金秋。
但果园给我的记忆不全是美好,也有苦恼。随着果树的长大,果园的作务工作量也随之增多,我和哥哥每次都跟着父母在果园里劳动,但其实我们内心是抗拒的,总想快点干完这又累又长的活赶快回家。同时由于果园不远处为天度镇三霄水泥厂,水泥生产而产生的灰尘给附近果园的果树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泥灰。每次干完活,水泥灰夹杂着汗水凝结在脸上,用手一擦立马变成大花脸。同时耳朵里、鼻孔里、衣领衣袖里都是水泥灰,我们村的苹果也被戏称为“三霄牌”苹果。但父母从来不顾及这些,依然辛勤地打理着果园的一切。记得有一年苹果采摘后,果商嫌弃苹果果面和后窝里水泥灰较多,于是父亲和母亲用几天时间把当年采摘的每个苹果用干抹布擦了一遍。据我所知,擦苹果上的水泥灰也是那些年我们村每家果农苹果采摘后的必备环节,以便一年的辛劳能卖上好的价钱。

进入新世纪后,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农业农机领域也取得了极大的进步。我家里打药机、打草机、小型旋根机等和苹果有关的农机农具也一应俱全。科技的进步极大地提高了作务效率,父亲通过自己学习和向专家请教,也基本全部掌握了苹果种植的各个环节和各种细节。虽然后来苹果作务增加了套袋等环节较以前变得复杂,但对父亲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每年在果园里疏花、定果、喷药、套袋、施肥、修剪直到采摘,都亲历亲为,确保了果品质量。我家地头有颗果树,树型大而匀称、每年花繁果大,俨然成了父亲果园的招牌之树。那些年果商来地里直接订货、采摘、收购。由于果农各家种植的果质不同,果商给的价格也就不同,但给父亲的价格基本都处在当季收购价的高位之中。
随着储藏、运输等技术的进步,同时加上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人们能吃到的水果种类也较以前增加了很多,苹果市场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记得是2015年,苹果行情开始较好,一斤在2.7元左右。我家当年苹果产量大、质量高,于是父亲把苹果存于冷库,等待市场价格再高点后出售。结果后来行情一路走低,最终我家几万斤的苹果以每斤2.1元左右的价格被果商收购,父亲为此懊恼数日。
2018年我的孩子出生,母亲数次来京帮我带看,父亲和哥哥在家继续打理着几亩果园。每年苹果成熟的季节,父亲总会挑最大最红的给我们寄几箱。但我们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天能吃好几个,而是好几个人一天合吃一个苹果。不是不爱吃了,而是有了橙子、香蕉、芒果等小时候吃不到的南方水果占据了部分苹果的份额。每次视频通话,父亲都会问问:“苹果吃完了吗,完了爸再给你们寄几箱。”

随着近几年家乡苹果市场的一蹶不振,每年收购价基本都在每斤1.5元左右,辛苦一年,成本难保,且果商数量锐减。寒暑假回家,聊到苹果行情,我也曾劝父亲挖树,父亲总说:“明年老树是大年,再务一年吧。”其实我明白,父亲还是期望来年行情有所好转,同时也有对果园的不舍。直至今年,苹果成熟季,来收购苹果的外地果商屈指可数,父亲只能将苹果采摘后存于冷库,并决定挖树,挖掉他亲勤作务三十年的苹果树。
1992-2022年,我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也已到而立之年。父亲与他的苹果树一起见证了三十年来苹果产业的兴衰,见证了农村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想问父亲要一张伐木苹果树的照片作为本文插图,但最终还是作罢,只是不想让父亲站在满目疮痍的果园里五味杂陈的强颜欢笑……谨以此文,致敬我的父亲,以及每一位辛勤劳作的陕西男儿。
2022.10.22于北京

作者简介:
王修,男,1990年生,陕西省扶风县天度镇天度村王氏二十五世孙,现居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