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感悟》(三十六)
183.优秀的诗人也不总是苦大仇深的,如瑞典的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他对大自然是感激的,是审美的,是诗意的,是平和的而不是反抗,更不是战斗。“思想解放”有可能产生战斗性很强的诗歌,但是无法产生朗斯特罗姆那样的田园诗歌,因为什么样的社会形态,就产生什么样的诗歌,反之,就如鲁迅先生所说的,拔着自己的头发上天(鲁迅曾经把自己的杂文比喻为匕首和投枪,是进行战斗的一种工具)。我要说的是,不管你写出哪一类诗歌,一定要有自己独特的特点,反之,一切都不作数。
184.我从来不支持诗歌依靠语言奇妙组合来写出陌生化。奇妙的语言一定要有物质的基础的,也就是如麦豆先生讲的,“我是一物,同时是我。”至于隐喻和深度意象,应该算作另一种“存在“,就是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和谐统一(在中国这当然是一种奢望),这种奢望在北欧的福利社会是存在的。在福利社会这种状态下,哪怕是诗人对于物质世界的“不可知”也是一种美好的情愫。
185,西方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雄辩,有许多诗人向西方诗人学习雄辩,我心里却感到怪怪的。中国的文革是中国现代诗人必须面对的,这场大风暴现有毁灭性的那一面,也可能成为诗人们创造的精神财富(当然不是歌颂)。说到古诗,因为中国的古典诗歌长处就在于擅长隐喻和暗示,诗人们,你们就一句一句地写吧,而不是一句顶一万句。
186.诗歌讲究“化有形于无形“,散文也讲究虚实结合,藏住“主题“,也就是说,你越想表现的主题偏偏不直说,绕着走。究竟什么是散文中“有形的东西”?当然是散文所描写的景物和“人情世故”,但是散文的玄妙在于有没有存住“无形的东西”——这就是散文的味道,有无味道,散文之根也。会写散文的人,三句两句,已逸出了味道,不会写的人,弄了几千字,还像白开水(当然也有出恶味,如鼓励暴力和奴性)。“味道”和素材选择有关,如荒凉大漠、古道瘦马等,也无关,小素材也能写出大境界。
187,诗歌本身就是灵魂,有人考证,诗歌是先人敬神的偈语。有人说散文中“无形的东西,”便是散文的灵魂,这抬得有点高,灵魂涉及人和世界的关系,涉及写作者灵魂的成长(是非,格局,艺术感觉等),所以不可轻易言“灵魂”。灵魂在哪里呢?当然在文化里,文化存在于生活方方面面,当然也有反文化(反文化也是一种文化)。文化渗透在生活方方面面,有的有心人长一双“文化慧眼”,当然可以捕捉到文化信息,而粗心人则做不到。
188,写散文需不需要一个“根据地”?窃以为根据地这种东西是后天而生的,並不是或者想要就有的,就比如写一个人的村庄的刘亮程……但是有很多人在某一个风景地生活了好几年,住了十年,二十年,就是写不出很好的东西,这种“人在深山皆不知,”的现象是存在的。对于真正有创造力的作家,他不会拘泥于某一个根据地,如鲁迅先生他的根据地应该是绍兴那个鲁镇吧,但是先生以鲁镇为背景写的东西还是有限的。他写作的矛头直指中国,把中国当作了一个大村庄,还有莫言,在这个方面也做出了努力。
189.对于诗歌写作来说,直接转换和通感越来越成为一种技术,而通感本身是在诗人进入创作状态下,自然发生的。诗人本人写完之后冷静下来,都会惊讶,为什么会写出这样漂亮的句子?如顾城就写过,“太阳是甜的”。其实只不过潜意识的流动,是一种自然的流动,只不过过去没有专门拿出来当作一种写作方式,罢了。
190,对于诗歌来说,通感是重要的,同时又是一个陷阱,可以让世人进入自恋而不顾其他。诗人总是通过自己的写作而和世界发生新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实际情况是很多诗人往往一厢情愿的把自己的感觉强加给其他人,这实在是不可取的。
199.我见过一个很好的小说家。他说了一句很深刻的话。“每个人都生活在困境里。”或者是生活,还是创作都是这样,他说如果一时找不到生活的困境感,就写不出很好的小说:甚至观察生活和体验生活,也往往就会表面化,比如说华为的老总任正,大家都会认为他风光无限,甚至是无所不能,但是他也是一个生活在困境中的人,当然,这种困境不是用金钱去衡量的。马云就不困境了吗?他实在困境得很。相比较小说和诗歌来说,写散文比较舒服一些,好像用不着那么多内心追问和拷问。诗人要拷问这个世界有没有终极真理?怎样才能达到终级?余秋雨有一些古代历史知识,走了一些地方,肤皮潦草的写了一些东西,就被人们奉为经典,这反映了读者对好散文眼光的匮乏,对于文章操作者的宽容。
192,无论是写诗歌还是散文,一定要写出人的尊严,当然还有“物”的尊严。对于万物,有诞生,必然有凋零,这都是要尊重的。我们中国人是喜欢活生生不喜欢死亡,所以在很多传统小说里结尾都是大团圆,而以悲剧性结尾比较少。窃以为一个成熟的民族是善待悲剧的,悲剧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我们习惯说“不破不立“,“破”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呢?“立”立错了地方,难道又不是新的悲剧吗?
193.说到小说和散文,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许多写散文的人,能把散文中的情景用到小说里,而写小说的人则很少把小说里的情景运用在散文里——在这个方面,诗人和小说家沟通比较容易,彼此认为万物是有生命的。小说家也认为万物有生命,尤其是动物、植物更是有性灵的,人可以与动植物进行无障碍地沟通。
194,诗歌和散文都要面对生活现实和“思想现实“,什么是现实?既要面对生活中好的一面,也要面对不好的一面(这大概是永恒)。尤其是面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悲剧和挫折,不能装作看不见,这种自欺欺人的写作态度,不配当小说家和诗人。作家迟子建生活在大兴安岭当中,每日与那么美丽的景色陪伴,但是她依然有沉重,她的幸福依然被那么多生活悲剧包围,用她的话说,“我的作品总是与疼痛相交,有着苍凉的底色”
《诗歌感悟》(三十八)
201.笔者一向认为把最复杂的东西用最简单的形式表达出来,这就是好诗。一向反对把诗歌或者小说写作进行”迷宫化”处理,先把自己引入迷宫,然后再把读者引入迷宫,并且自称是什么元小说、元诗歌。诗歌意义能指是多维的, 允许是多层面、多角度呈现意旨,但具体一首诗歌的抵达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具有完整的艺术形象。诗歌或者小说应当允许作者迷幻一些,可以让读者猜自己的意旨,但一猜就要猜得到,而不能引导读者进入死胡同。
202,诗歌讲究”漂亮的隐喻”,但绝对不是梦呓。”漂亮的隐喻” 需要对生活的長期揣摩发现,其中包括心理现实,必须指出,”漂亮的隐喻”是绝对不能发明的。”发现”和”发明”这这两个词好像很相近,但是进入诗歌“创作场“以后,就有了天壤之别。精彩的隐喻是从哪里来的?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感受,但是倾向于”从日常里产生“居多。
203.诗歌或者散文能写出了美是重要的,窃以为能写出”知”,更重要。这个”知”不是在作者向读者讲述了多少知识, 而是呈现一条不同的对世界的认知路线,从多个角度打通读者和世界的关系。”知”也不是指弘扬真理,因为在时间的河流中,“真理“是可变的,在不同的阶层,“真理“也具有可变性。甚至美,每个人感受的也是不同的,只有”知”,几乎对所有的人都有益。
204.小说家写的散文,总是很有意思的。比如老舍写的散文善于以小见大,济南群山的描写就很出色,移步换景,他甚至从描写中找到了画家观察角度。他也是写人的,至少他笔下的风景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今天有人为了风景而且风景,虽然也能写出好的散文,但很难使读者感受到切肤之感。
205.诗歌写作中存在口语诗歌,那么存在不存在口语散文呢?当然是存在。中国的古典散文搞得比较雅,新文化运动以来,这种一”雅”
独秀的局面改善了一些。但是用纯粹的日常生活语言去写散文,并且写出意义来,还是有一定难度。
老舍是一位善于用北京俗写小说的作家,他描写青岛的寒冷的空气。”刮得人们都脱棉衣,刮得花敢开,海边翻着愁浪。”非常精彩。
《诗歌感悟》(三十九)
206.我越来越倾向于想象力与物的关系更近一些。想象力不是漫天飞舞,不着边际。最后要落实在以换物上。比如说人类的童年。什么是人类的童年呢?如果没有物作为陪衬,人类的童年就一团糟了。还有中期追求什么是终极追求呢?如果没有雾作为陪衬,终极追求也是一团糟。比如说旷野这个词汇,是抽象的,也是具体的。每个人心中的”“旷野”都是不一样的。野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
207,世界上不存在具体的没有”心理”的纯诗,诗歌是一个人的内心镜像对外界形象的反映,在这个反映过程中,程度不同地引发诗人和读者的悲伤或舒适的情绪。在此要强调,并不是说诗歌写得舒服就是纯诗,舒服分区别肉体和心理,如果离开心理,单纯肉体的舒服,那是很渺小的,那是很私人化的事,和诗歌无关。反而过度的舒适还会引起头脑的晕眩和相关欲望词语的袭击,我想,这事儿需要警惕的。
208.诗歌写作是不可以提前规划的,它仅仅可以有一个大致的走向。他不像写作长篇小说,要提前列出大纲,列出人物之间的关系,然后再围绕这个大钢去寻找素材。诗歌写作和长篇小说,不是一个写作路子(长诗例外)。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诗人一直生活在一种困境中,在生活中的感到这种困境快突破了,那些闭塞的脉络突然打通了,“雾一般的语言”把你包围,主体性帮助幻象进入了诗歌的整体合成,不但从容完成了物象的外观,也完成了主体内窥,这应该是写作诗歌的最好时候。
209,诗歌写作需要留白,一行与一行要有一定的距离。如果太密了,就会让读者感到喘不过气来。散文的之中 也会遇到相似的问题,虽然散文是平面写作,但是散文的叙述也不可过度细密,不能像大海波涛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冲击击读者的眼睛,给读者形成压力太大了,读者就崩溃了。
210,散文写作与诗歌不一样,不可随心所欲,是需要提前把框子打好的。这个框子就是散文的结构(有时候是潜意识),散文写作中,可以在某些方面,在结构上做出调整,但基本的框子是不变的,如果变了,读者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散文是平面写作,就需要一个叙述角度,或者说人称角度,散文不可能像小说一样万能叙述,总是从一个人的眼睛里看万物,或者从散文中的某一个人物的观察角度,这个不能乱的。
210.诗歌写作中的抒情和散文中的议论都应该是节制的(长篇小说例外),一旦放开这个就会是文体无限制地冗长,让读者感到疲倦。诗歌和散文的抒情和议论是随着语感走的,可谓水涨船高。如果语感到不了火候,硬性议论和抒情,就会显得干巴巴的。另外,关于散文当中的删节也是一门艺术,即不能乱删,弄不好就会很精彩的东西删掉了,而把很垃圾的东西留下了,那多不好。
《诗歌感悟》(四十)
211.虽然笔者不相信一首诗歌 并不是越修改越好,也就是说有些诗歌越修改越差。但是也要区分情况,有的诗歌看起来很毛糙,却有很大的修改余地:有的诗歌看起来很漂亮,却没有办法再修改′了。並且,好诗歌是不以长短论英雄的,有的是很长,却满篇皆废话,有的是很短,乃至短得只有两三行,但是越读越有味道。
212,诗歌中的“我”,有诗人本人的气质,但并不是诗人自我。诗歌中的“我”,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可以是大千世界,“我”仅仅是一座桥梁,而不是目的。诗歌最讨厌的是过分强调诗人主观本体,即所谓的“诗言志”。好多时候“写什么“比“怎样写“更重要。有的人可以把一场艳事写得很美,有的人则把很庄重的题材写的很婿俗,为何?心量、格局所致也。
213,中国古典诗歌有个非常限制的地方,即是故意要求诗歌在文本上整齐划一。现代诗的长处具有诗歌的长短诗行,而谓之建筑美——因诗行的参差而节奏美。有的诗歌一看就非常美,有的诗歌不那么美,但是经过琢磨也能感受到了美,此乃一种理性的美…——比那种一看就美的诗歌,更美。
214,诗歌的雄辩之美是中国传统诗歌所缺乏的。传统诗歌的长处在于象征和暗喻,以物呈心,而西方诗歌那种穷天下之辞而赋于理的做法,是东方诗歌所缺乏的。如果你认真阅读西方的诗歌,就会发现这些诗人们並不长于描写和抒发感情,而长于“雄辩”,他们执着追寻事理的真相和本质。虽然“真相和本质”难于抵达(一如博尔赫斯笔下的“时间“),却终生不悔,这实在是一种很可贵的品质。
215,诗歌写作不可不用意象,意象 到底是密集一些比较好,还是稀疏一些比较好?答,当然恰到好处比较好。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在实际操作中,往往不是过于意象密集拥挤,就是过于单调枯燥。有些人互相责怪对方写的诗歌是伪诗,实际上,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真诗和伪诗区别,只存在好诗和差的诗之区别。即使你写了顺口溜,你自己觉得是诗,那也是“诗“,只不过是低劣的诗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