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初小毕业证书

文/姚文勋  

        最近我和母亲翻开陈旧的盛衣木箱找物品，偶然在箱底下发现了一块折叠的纸，绉绉巴巴的，颜色也发黄了，打开一看，原来是我父亲的初级小学毕业证书，到现在足有70年不少了。我很兴奋，很激动，也很好奇，像找到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大文物。

        不过叫人惋惜的是只有证书下方的大半部分，而上方的一小半怎么也找不到了。看样子是因撕裂去不经意丢失了，但还能读出上面的大体内容来 ，再根据父亲的回忆加以整理仍然全部解读出来。证书上的内容是：毕业证书，阳字第贰号，学生姚褔江系山东省安丘县人，现年十七岁（虚岁），在本校四年级修业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此证。校长钟贵荣（签名并附印章），（落款）安丘县第七所阳图店子村初级小学（印章），一九五二年七月二十二日。证书正面的底子上还叠印着伟人的语录＂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当时小学分为初小和高小，初小上4年，高小上2年，上完4年小学完成学业就发初级小学毕业证书，若再考入高级小学继续深造两年完成学业，就发高级小学毕业证书。

         从证书上看，虽然书写的字数并不多，但也能反映出当时钟老师（兼校长）的书写功力有多么深厚，字迹温润又细腻，字字精彩，确实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小楷就写得如此精湛老道了，而且相当有根基。众所周知，小楷不只单纯地是字之小者，而且还要写出小中见大的新气象，而他的小楷就是这样的好，写出了小中见大的气象了，每一个字都非常温润且饱满，还稍稍有些馆阁体的迹象。当时钟老师还相当年轻，如此精美的小楷要是拿到现在的话，起码也得是书法家的级别了。

         当我把证书拿去交给耄耋之年的父亲时，父亲接过证书，眯着昏花的老眼在上面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看着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他说有60年不见了，认为早就丢失了。触景生情，接着就像开了闸门的黄河水，滔滔不绝的讲述他当年那段艰难曲折的求学之路。

        我父亲生于1936年，小时候正处在战争年代，炮火连天，弹痕遍地，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汉奸土匪无恶不作，又加上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老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这给广大劳动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短吃少穿，饥寒交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在死亡线上，旧社会哪有穷人的好活路，更不用说上学了。那时我家也不例外，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锅底下都招了蜘蛛网，整天价挨饿，度日如年。爷爷去世得又早，家中失去了顶梁柱，只有奶奶、父亲和两个姑姑一家四口相依为命，生活更加困难，雪上加霜。父亲从小就很懂事，起早贪黑，帮着奶奶干农活甚至是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超重农活，却从不叫苦叫累。上学对父亲来说连想都不敢想，那是天方夜谭。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世上没有淌不过去的河，也没有爬不过去的山。到了1947年秋，安丘东南一带基本上属于解放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兴办农村小学，为民做好事做实事，让穷苦老百姓的孩子也能上学读书。我村初级小学就是这个时候创建的，父亲才有了上学的机会。父亲虽然十几岁了，但是也得从一年级开始上学，刚开始教他的老师叫王锡文，是东乡王家古城子村人，年纪很大，60多岁了，写一手好毛笔字，教学也很认真很用功，对学生要求也很严，可还是封建式那一套教育方法，对学生不是用戒尺打板子就是罚跪。上级业务领导来测试学生的学习成绩，大部分不及格。后来这名老师因回乡阻挠土改犯了错误被开除了。尽管如此只教了半学期，但也给我父亲留下很深的记忆。

        不久新调来一位老师名叫钟贵荣，很年轻，也就是20多岁的年纪，是北乡钟家朱子村人。虽然钟老师年轻，但教学能力强，自学能力也很强，教学认真刻苦，接受新事物，新教学思想，关心学生，很受家长和学生喜欢。我父亲在钟老师教育下受到了很好的启蒙教育，一直教到初小毕业，父亲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名列前茅，老师也很器重他。

        转眼到了1949年初秋，父亲上完了二年级，这两年还算是比较顺利，尽管请假或放学还要干很多农活。可这一年年景非常不好，先旱后涝，一连下了72天雨，到了秋天几乎绝产。奶奶掐指一合算，仅有的一点陈粮也撑不到年关，怎么办？逃荒要饭！因为要四处流浪女孩不好带，奶奶就把我的两个姑姑托付给我二爷爷照顾，父亲被迫辍学，眼巴巴望着心爱的学校离去，万般无奈跟着奶奶去要饭，先后来到寿光县、广饶县和惠民县一带沿街乞讨，一要就是一年，受尽了数不清的苦难，流不尽的泪水。

        于1950年麦季才回到老家，奶奶本想着让父亲继续上学，为了儿子自己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可父亲整整一年在外，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身体羸弱大病一场，躺在炕上连路都不能走了，这可急坏了奶奶，四处求医求药，好歹请了一位名中医给治好了。转眼到了深秋，父亲终于复学了，本应该上四年级，可因为辍学一年只能从三年级开始续读，一直到1952年夏季，快要初级小学毕业了，可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又是小脚儿（缠足），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这样父亲就不得不终止学业，专心一意干农活来支撑维持着全家的生活。因为父亲学习成绩突出，在班里数一数二的，钟老师几次三番地来到我家做父亲的工作，让我父亲去参加升高级小学考试，认为准能考上，一是为了父亲的前途着想，二是为了给学校和老师争荣誉，可都被我父亲婉言谢绝了。最后钟老师还是发给我父亲这张初级小学毕业证书。每当谈起这件事来，父亲总是说对不起钟老师，辜负了老师的期望，内心很惭愧，成了终生遗憾。

       父亲是一位中国标本式的农民，忠诚憨厚勤劳了一辈子，实在没法和现在的大中专学历比高低，也算不上什么学历，只是有一张初级小学毕业证书而已，就是这张微不足道的毕业证书，却凝结着我父亲的心血和汗水，来之不易，但也浓缩着一个时代的印记，也记录了过去一段求学的历史，也体现出父亲吃苦耐劳的真实写照。

        现在如此高龄的父亲能够看到翻天覆地的信息社会，能够看到子孙后代高学历且学业有成，能够享受到如今美好幸福的生活，这是他的荣兴，这是他的幸运，这是他的福气。祝愿父亲健康长寿，无论怎样我都会替父亲把证书好好保管，永远保存下去。

【作者简介】姚文勋，网名遥远，山东安丘人，1962年生，金冢子中学教师，物理本科学历，爱好养花，热爱生活，喜欢文学、擅长诗歌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