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散文)
作者:胡友秀
外婆:20后的老太太,中华文明的最后一道光。
多年的心愿,想说说外婆,一直心性未定。薛老师的课,激活了每根神经,外婆的形象再次浮现眼前,久久难眠。
外婆:一个普通的称谓,普通的女人,甚至普通的没自己的名字,她出生在四川凉山的一个边陲小城。出嫁前也是一个大家闺秀,俊秀
的鹅蛋脸、匀称的中等身材,也曾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嫁给外公之后,贯名罗陆氏,外公是个教书先生,经常在外。初为人妇的她,里外操持,上下合亲。
一年后,婆媳同期生产,长舅刚一出生,幺公降生人世,不久娘亲离世,无奈抱予人家。外婆于心不忍,用娘家陪嫁的一套新衣布换回与长舅一奶同养。初为人母,还要养育夫弟,直至养大成人。
忍受外公离家,独自一人养育幺公、舅舅和母亲。门衰祚薄,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长舅离
世,小舅诞生。那便是外婆人生中最最艰难的日子。后来幺公当兵,小舅外出读书。母亲婚后,外婆跟随父母。父母是革命的新一代,时间都被无止境的政治学习和义务劳动占用,在我的印像中基本上是见不着面(我们起床已出门,晚睡时他们还没有回家)陪伴我们的只有这个,忙而不乱,累而无怨,默默无闻,无所不能的外婆。
我们子妹四人,我排行老二,我跟外婆的时间算是最长吧!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待人和蔼可亲,从不与人冲突,更不会动武或辱骂别人(包括对我们也是这样)。在物资匮乏年代,我们家的厨房在走道旁,泡菜坛也在巷道边高低有序,豆豉、豆瓣、豆腐乳、泡菜、酸菜、掩菜等等。我们家的盐菜在当时粮食局小院,很有名气,大家都有受宜,我们还经常带点到学校与同学分享,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邻居想吃泡菜,只消一句,“罗婆婆,捞点你家泡菜,哈!”外婆只叮玲一句:“捞吧!记着盖好坛盖哈”!整个回答中,从没放下手中的活。
外婆无所不能,给我们做衣、做鞋、做零食,(比如做麦芽糖、自制饼干、驴打滚、糯米酒等等)就是最常见的土豆,在她的手中也能变
化出七八种花样,让我们平淡无趣的童年变得有有滋有味更有情趣。

记得,文革期间,枪声、哭声、叫喊声不断,父母怕我们受到误伤,便把外婆和我们子妹四人送到乡下农村父母朋友找的一个小学。学校破旧不堪,空无一人,只有我们祖孙五人,外加父母朋友的俩儿子。这段日子是我们最快乐的,我们坐在一辆马车上,悠悠哉哉,初到乡下好奇无比。一路观瞧,稻田、菜园、果树,桃子已熟,青梅累累。沿途顾盼,还赏之不尽,就已来到学校。一个四合小院,大大的教室是屋,课桌拼搭成床,厨房仿佛是学校
食堂,当时我哥一二岁、我八岁、妹妹五岁、弟弟不到两、父母朋友的俩孩子也五、六岁吧。基本上没有作业,记得只有一大堆连环画,和外婆讲不完的故事,外婆还要承担着这帮小孩的厨娘、保姆,老师。外婆给我们立的规矩是大带小,落实到人头,早上我的任务是
帮助弟弟们穿衣,帮妹妹梳头,哥哥帮外婆烧火,然后带着我们看连环画。吃饭后外婆就带着全部孩子去田边挖折耳根,野菜等。然后唱
着《小儿郎》回到学校。我们争先恐后跑到灶坑里寻找外婆准备的最美的点心(用蒸饭前过滤的夹生饭做成的米饼饼,经炭火烤成外黄
酥,内软香的饭团或者就是烤土豆)再配着外婆的秘制小菜,这就是诱惑我们快步回家的原因。在大家分而食之时,外婆总没闲下手中的
活,并美滋滋的看着,我们给她吃,她总说她不喜欢吃。晚饭时间早,收拾完后她就带着小弟们,哥哥带领我们大的几个下田捉泥鳅,捞螃蟹,撮小鱼,打水仗,太阳西下,我们带着战利品回家,外婆给我们煮成美味的浓汤。

夜幕下的乡村很静很静,月光把整个小院照的很亮,我们数着天上的星星,围坐在外婆身边,听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被她讲的活灵活现,以至月圆的时候,就七嘴八舌在寻找那棵五百丈高的桂树,和总砍不倒桂树的吴刚,以及旁边那支玉兔,还有泪流满面的嫦娥……我们总是呆呆地望着天空找呀找呀。
还牛郎织女、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等……一个个的神话故事伴我们渡过那难忘的岁月。父母探望时,总会带很多很好吃的东西。
虽然盼着父母来,但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世外桃园。文革复课后我们就回到县城。
不久父亲被莫须有罪名,关进牛棚。墙倒众人推,母亲要养活一家老小,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和背后的指指点点,各种压力可想而知,生活实在难以支撑,母亲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准备带领全家一起投湖<大水塘),那顿晚饭全家哭成一团。哥哥和我跪在外婆身后,紧紧抱住她的双腿不愿放开。外婆用她那细弱而坚
决的口气说到,“千万不能走这一步,孩子是无辜的,我们要坚强的活下去,亲眼看到评反昭雪的一天”,“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享不尽的福。”她的坚持,挽救了一家人性命。她留给我们的人生智慧享用至今。
薛老师说:“化”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一个点,不知不觉就渗透在人身上进入骨髓。”大概就像我的外婆,她的“教”是身体力行,是从容淡定,是一种生命的态度,她的“化”是不言的平静,是无私大爱,是做好自己的本份,承担起大家庭的扭带,是一种能量和气场;像丝丝雨露侵润着身边的每个人,不知不觉中外婆的味道也根深蒂固的扎根于心,这应该就是不知不觉的“大化无形”。以至在后来几十年里的生活里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再难的日子总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就在得意的时候也总会听到“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等等”。这点点滴滴的断片,滋润着我的生活。
外婆她们这一代活得通透、大气、自然、智慧,她们留给下一代的是五千年文明渗透在她们的骨髓里的那种精、气、神,是中华文明最后一道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