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房子惹的祸
文/贾晓红
(原创 灵秀之家 灵秀师苑风
2022-10-23 发表于河南)

记得在一期访谈节目中,高晓松说:他从不会考虑买房子,决不让房子束缚了他,他宁可租房,把买房的钱用于全世界遨游,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他这句话让我对他肃然起敬,我敬佩并羡慕那些始终明白自己要什么并为之坚定努力的人。我祝愿他永远都有足够的能力坚持他的原则。
原始人都想有个穴。我是个俗人,从年轻时便目光短浅,记得上卫校时,我们当时是考上后免学费并且每个月享受21元粮食补贴的人,学校里还有几个“委培班”,学生年龄比我们要大一轮吧,老师教导我们说:“你们要珍惜这宝贵的学习机会,那些委培班的同学花了3000多元才可以来学习的”。我奇怪地反问:“啊!这么多钱!那他们咋不用这钱在家里盖三间大瓦房,多美啊!”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相信我的鼠目寸光一定让老师和同学们印象深刻。
我从小家贫,姊妹多,一家七口人挤在两间窑洞里,一口深,一口浅,深些的是妈妈、爸爸和哥哥住,连带厨房客厅,浅一些的我和三个姐姐住,连带一个小地窖,冬藏萝卜、白菜、红薯,夏藏些粮食,家里没有剩饭剩菜,不用藏,我们四个人挤在两张小床上,以前的孩子结实,虽然缺吃少穿,却是迎风就长,常常睡醒了发现嘴边就是姐姐的脚丫子,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偏这两孔窑洞是和一个堂哥家同院,人能约束自己走路不踩别人家的路,不晒别人家的太阳,鸡却不会,院子窄小,谁家也没有鸡舍,常常就跑错了地方,妈妈懦弱,堂嫂却是极其能骂人的,从鸡开始骂,一直骂到一家的老老小小,祖宗八代,妈妈常被气得大哭不止,难免抱怨爸爸的不中用,于是国际战争演变成国内战争,深坑似的窑院里哭声、骂声比那细细的炊烟飘的更高更远,是我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以后家里终于盖起了两间土坯房,我被安置在妈妈的床尾,一个麦缸既能挡住我不会睡着了掉下来,又是我的书桌,如豆的灯光下,我趴在麦缸的盖子上做功课,妈妈架起纺车纺线,下自习回来,妈妈会把我冰冷的脚抱在她怀里取暖,那摇曳的灯光、沟壑深深的清灰色的屋顶,无窗漏雨、一年四季黑乎乎的小屋,因为有妈妈,成了我一生的给养站,也是我永远的乡愁!
村里终于有一家人盖起了三间的大平房,惹红了村里人多少羡慕的目光:乖乖!真亮堂啊!那么大的窗户还镶了明晃晃的玻璃,日头一直跑到屋里去,人能住在恁好的屋子里一辈子还盼啥呢?
虽然只是红砖砌成的平房,却在小村里散发出东方明珠般的光辉,晃花了全村人的眼,每个人的心气都被提起来了:挣钱!盖房子!我也是村里的一员,我有着和他们同样的梦想,虽然卫校已有了四层的高楼,但那不是庄稼人的奢望,那是国家的财产,倒是那宽敞明亮的三间平房是我那时最大的梦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同学们怎么会理解我深切的渴望呢!
上班后,因为是医院最低层的护士,(以前的医院没有清洁工,护士都全包了),医院一直没有给我分房,而是让我与另一个女孩儿同住,十几平米的小屋里两张小床、一张桌子,衣服都放在床下的纸箱里。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张床!我认真的用报纸糊了自己的半边墙,干净整洁的小床让我颇为满足,但很快问题就来了,那女孩已经结婚,她家老公来看她,我须夹着被子找住处,同龄的女孩很少,有次实在没有办法,院长便让我住在他的办公室兼住室,他每天都回他十里之外的家,那刺鼻的烟味、陌生男人暗哑的气息、莫名的恐惧让我一夜未眠,在我强烈的数次抗议下,终于在几个月后分得一间大概十平方左右的小屋,度过了上班第一年那困苦、凌乱的岁月。
以后在南麻屯卫生院上班,单位盖了两层小楼,一层作为医院办公场所,二楼每个职工可分得一间十几个平米的小屋,因为孩子尚在哺乳期,我怯怯懦懦地请求院长,可不可以让我住在原来一楼的小屋里,要不然上班时孩子哭了听不见。院长一声怒喝:“分的房子你不要,那就再没有你的房子!把钥匙交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我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当时有老鼠洞我都会不顾一切的往里钻。
第二天中午,热浪滚滚,知了都不敢开口唱歌。我和一个同事抬着一袋苹果,送到院长家里再三承认错误,才要回了钥匙。平生第一次送礼花了我一个月工资的一半,我没有住进新房的喜悦,忧伤与屈辱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所以在停薪留职政策出台后,我毫不犹豫的办理了手续,我咬牙发誓:“以后撑死、饿死都是自己的能耐,任凭出去吃再多的苦,我都要挣钱盖自己的房子!”
我没有任何从商的经验,贷了两万元启动资金,就直奔洛阳来了,吃过多少不能与人说的苦,上过多少次无知的当,生意的艰难自不必说,下雨天也是十分难熬,房子是前店后住,一张床就是我们的三口之家,房子漏雨很厉害,下雨的夜晚,床的四周大大小小八个盆子,两个大人要在孩子两边时时倒水,才能让孩子睡安稳。
两年后挣得人生第一桶金后,我毫不犹豫地回到南麻屯盖了属于我自己的房子---一座两层小楼,从设计图纸到请工人,租借盖房用的机械、架子,我事事亲力亲为,倾注了我所有年轻的热情,在一次租架子板时,又长又沉的架子板下坡时蛮横地带着三轮车飞驰起来,刹车完全失灵,最终用我的左腿拌住了狂奔的车轮,我的膝盖被跐得鲜血淋漓,划了个近5厘米的伤口,但我深深感谢命运的眷顾,感谢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感谢爹妈给我的好身板,让我有机会盖起了自己的新房。
我在院子里打了一孔水井,栽上了葡萄树,准备结束商场拼搏,回医院踏踏实实地过安稳日子时,不安分的老公却商场失利,赔光了所有家底,连当时委托别人喷漆的200元都拿不出来,不眠的长夜里我一遍遍在自己费尽心血建起的两层楼里踱步,期待的岁月静好化为泡影,最终咬咬牙又贷了两万元二次起步,重又回到洛阳厮杀。
三年的时间,我七次搬家,深刻体会了“富家也怕三次搬”,每搬一次,总要拉坏些东西,总要置办些新东西,出力又花钱。白天要营业,搬家都在晚上进行,老公说每次搬家像“脱了一层皮”,我说,“蛇脱皮是天性,一定没有人这般辛苦”,那种辛苦劳累让我对搬家有深深的恐惧。
第二次起步在道北,租的是单位的房子,厂长是个很和善的老人,看我们人实在,不光免费让我们用单位的铁货架,还把单位的小厨房借给我们住,(单位当时已经停工),房间用水泥刷的挺好,美中不足是有个露天的大窗,准确说是屋顶中间留了几十公分空隙用于排烟,天气晴朗的时候非常浪漫,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每到下雨下雪的日子,便要爬上房顶,盖塑料布。有次半夜下雪,早上起来,被子上居然一层浮雪,看着熟睡的孩子,我只能将心酸的眼泪呑进肚子,期盼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日买房,拥有自己的一个小家!
再然后,我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将孩子的户口落户涧西,实现了让孩子上一个好学校的愿望,再然后的然后,又买了第二套、第三套、孩子的婚房、门面房......
贫穷好像自己的影子,总驱赶着我要不断努力,总怕自己跑不赢GDP,跑不赢飞涨的房价,怕自己的积累不够一笔巨额的医疗费,我像一条贪吃蛇一样,永远找不到自己心里的安全感,这些年来总是买房、挣钱、还贷,在这条没有尽头的窄路上跌跌撞撞地挣扎,直到疫情为我按下了暂停键!
生意越来越难做,钱越来越难挣、狂奔的房价开始慢慢吞吞地后退,我终于有大把的时间来打量自己的人生:我的韶华都付了谁?人的一生就只能这样如黄牛一般负重前行吗?这样的一生真是我的初心吗?
初中时曾梦想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师;在图书馆徜徉时多么希冀在自己的家里有一间阅览室,让我可以在明媚的阳光下,躺在地板上随心所欲地看自己喜欢的书;一次次在字里行间想象祖国的湖光山色。这些心愿都在拼搏的道路上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如今我守着大大小小的房子,住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里,背负着沉重的房贷,一切似乎还是昨昔,但人已不是往昔,我已不是当年的我,青丝已换做丝丝白发,眼角的沧桑代替了青春的激情,不时隐隐作痛的膝盖仍旧记忆着曾经的伤痛,似乎永远也取之不尽的光阴现在已是清晰可数,错过的只能错过,丢失的也捡不回来,是房子耗尽了我的热情,还是欲望绑架了我的人生?
房子,是我一生的渴望,也是我一生的枷锁,近来常想起“囚”字,人在房中,不就是个囚徒吗?只有打破自己心的桎梏,才能获得精神的自由!房子,只是我们的工具,它能装下我们的身体,却装不下我们的精神,为有形的房子贡献了我全部的青春是多么的愚蠢!
人的一生有那么多的美好可以追求,有那么多通往幸福的途径,房子只是其中的一种,不要被欲望遮住了双眼,慢下来,让自己有时间仔细查阅自己的心灵!让人生更丰富,更充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