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庭那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他不知道自己老成了什么样子，假如不照镜子而只问内心，他也就二三十岁，真的，就是他读大学时的年纪，脑子甚至比那时候更清楚，因为他基本能掌握事物的发展方向和运动规律，也会管理自己，可他在五十岁以前还对一些事情很迷茫。比如赵总下达的那个任务，汤姆一听就懵了：“三天时间？做个五千亩地的规划？还以园林为主？”他说：“三天有三天的做法。”就给他们俩做了分工：“文本我基本写完了，这才是设计的灵魂。我用CAD画总平面图，你算出经济技术指标，并用Photoshop画成彩平图——这得一天时间；我用Sketchup做简模，你把它导出各种角度简单配点绿植——这得又一天时间；第三天我们找找建筑和园林的示意图插到我的Word文件里，齐活。”他说完就回屋睡觉，天大的事儿他都会睡一觉 醒了再做，只不过醒得越早说明事情越重要，这是他五十岁以后才学会的功夫，他现在的工作效率是年轻时的两三倍。

这期间赵总让张振庭和万总通过微信电话，对方是个江苏人，说话很客气，说：“张教授，久仰，您在南阳帮我的好兄弟辛苦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疫情给我们互联网企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我们‘四六’集团逆势而上，在全国各市县都有投资，实际上已经超过‘阿里’和‘京东’成为国内最大的电子商务机构并且成为商务总重点扶持企业，你可晓得？”

想不到赵总有这么有实力的朋友，张振庭就大致说了他们正做的“石桥月季产业园”的情况，说：“万总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什么具体要求？”

万总说：“我们‘四六’集团有二百多家上市公司，投资是我们经济增长的重要方式，就是要让股民们看到我们的资产在不断放大——从股市挣钱你可晓得？投给自家兄弟总强于别人，至于怎么做、做什么不重要，你可晓得？”

中国真有这种企业，不问收获，只是播种，那还叫企业吗？张振庭说：“我们做好后会发您提意见，并安排您和区市领导见面，好锁定招商政府和商务条件。”

万总说：“您说得很对，在中国做生意就得跟党走，听政府的话，我们‘四六’能发展到今天就是当地一把手指到哪儿我们就打到哪儿，你可晓得？”

你可晓得？是万总的口头禅，可企业的投资行为不做市场调查和经济分析而“当地一把手指到哪儿我们就打到哪儿”，那就是当地的“城投”，专门为政府举债的，每项投资都为了“投资拉动”而非自己盈利，中国经济最大的雷。张振庭说：“您也得预备南阳市政府到贵集团考察。”

三天后，“石桥月季产业园概念性总体规划”完工，张振庭在宾馆的房间里向赵总做了汇报，因为万总说赵总没意见他就没意见，张振庭就向赵总做了设计汇报，从历史到文化、从气候到地理、从区位到交通、从场地到规划、从园林到景观、从种植到加工、从科研到科普、从教学到实习、从参观到旅游、从销售到服务，讲的人津津乐道，听的人甘之如饴，赵总说：“多少项目够你们做？”

张振庭道赵总把建筑设计看得太简单了，只有参与实际工作才能知道它的复杂程度，问：“要不要发给万总？他什么时候到？”

赵总说：“嗨，他都走到了郑州，要开会又回去了。”就发给张振庭一份万总与随行人员的行程表，沿途都有政府领导接待：迎送、吃住、参观、会议、商务谈判，精确到每分钟，跟国家领导人出访差不多，总让人想到这家企业在作秀。

“那就再把Word文件改成PPt再发给万总。”张振庭对汤姆说，就和赵总下了楼。

他们又来到宾馆沙发区说话。

“赵总，曾局那边就得您盯着了，他那鸡粪的项目啥时候做？”张振庭问，他已经确认万总那边又是一个文杰、邰总。

“好，我盯着，包括找‘黄淮委’落实《黄水谣》的地。”赵总说。

“您感觉有必要成立园林设计公司吗？”张振庭对他们三人公司成立的必要性也产业了怀疑。

“太有必要了，咱们自己的活儿都不少。”

“那您就把十万块钱打到咱们的账户并且单独给这家公司建账，说好了，就可这十万块，如果没钱进来把它花完就止损。”张振庭不客气道。

赵总知道张振庭虽然固执却在为他着想，说“我有笔工程款这两天就到账，一到账我就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