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煎饼的记忆
文/侯俊利
金黄薄脆的煎饼是我一生的主食和最爱,它有一股特有的清香蔓延而来,瞬间激活舌尖上所有味蕾,让人胃口大开。这煎饼的清香就是粮食的朴素和母亲的味道,丝丝缕缕,鲜活地绽放在我的记忆里,让我永远忘却不掉。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沂蒙山区一个小山村,七十年代已对贫困家境有了记忆。那时,我们家常吃地瓜干煎饼,那煎饼刚烙出来还好吃,凉了便很硬,咬不动,还有些苦涩,很难下咽,我一点也不愿吃。那时,就是地瓜干煎饼也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母亲常常为我们吃饭犯愁。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家连续几天都是靠晒干的野菜、草根混合煮在一起充饥,而且还吃不饱。中午我们望着天上的太阳,盼着它快快的落下去,人们常说“度日如年”,那时,真得就是这样。到了晚上我们饿得饥肠辘辘,直想哭,母亲就哄我们快睡着吧,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可是饿着肚子,我们哪里能睡得着。
有一天,母亲把我叫跟前,伤心地对我说,她要带妹妹到外面呆些日子,让我一人在家,并给我备了点地瓜煎饼。母亲说这话时,泪直在眼里打圈。当时,我幼小的心也清楚地知道,母亲说到外面呆些日子,其实就是去讨饭,看着母亲穿着破旧的衣裳,领着不满4周岁的妹妹要到外讨饭,他们每天该有多么的因难,又该怎样的生活?夜里又住在哪里?想想,我的眼里便涌出了泪水。记的那年我才7岁,母亲走后,我饿了就吃煎饼,煎饼吃光了,我就烧地瓜吃。一天我因吃了没烧熟的地瓜,便上吐下泻,头昏脑涨地倒在床上睡着了。等醒来时,感觉全身轻飘飘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饥饿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找点吃的。于是我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在街上看见邻家的小弟拿着一块煎饼吃,这时饥饿的我就象疯了一样扑过去,抓住小弟拿煎饼的手就往嘴里咬,谁知一口下去竟咬了小弟的手,流出了鲜血......母亲回来后听说这事,并没有打我,而是抱着我流下心酸的泪水。
还记得有一次,母亲因发烧躺在床上一天了,我们兄妹四人都饿坏了,到傍晚,小姨得知后,从十多里路远的山村急匆匆赶来,并带来一包地瓜干煎饼,我们兄妹四人便急不可待打开小姨拿煎饼的包,个个狼吞虎咽地吃着,十多分钟,一包煎饼便被我们全部吃光,留给母亲的是一些煎饼渣。母亲看后,流下伤心的泪水。那一幕,让我幼小的心深深扎了一刀。
一九七八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我们家的日子才渐渐有了好转。那时,家里生活还要以煎饼为主,每天,母亲为及早烙出煎饼,让我们吃饱上学,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把事先泡好的地瓜干端到石磨,自己艰难地推着,最后累极了,才不忍心把熟睡的我们叫醒,帮她一起推磨。我们一人一根磨棍,用力推着石磨,每转动几圈,母亲就往磨眼里加一些粮食,那些粮食随着石磨的转动,磨出滩煎饼的糊子,这样一圈圈转下来,我就昏沉沉的,边走边想睡觉。有时我们推完了磨,天还不亮,便赶快钻到被窝里,不一会便睡着了。等醒来后,发现母亲已把我们推的面糊全部滩成了煎饼,散发着浓郁的粮食的香味。看到母亲滩成的厚厚一摞煎饼,我感到了母亲的艰辛,她为了我们吃饭,填饱肚子,只能早早地让我们帮她推磨,她才能给我们做出香喷喷的煎饼,让我们不至于挨饿,而她在烟熏火燎中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母亲刚烙出来的煎饼,又香又脆,我特别喜欢,卷上一根鲜嫩的大葱,蘸着浓郁的大酱,大口地吃着,慢慢地嚼着,那饭吃得有滋有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读高中了,学校离家十多里远,每次都是周末才回家背煎饼,在那个年龄段,我特别能吃,一次能吃五张煎饼,但因家境贫困,我每顿饭不能吃饱,只吃两张煎饼。每次回家,母亲总是把叠好的煎饼放到我的包袱里,一个挨着一个,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背起来沉旬旬的,回到学校后,我便把煎饼一张张地拿出来,放在宿舍的通风处,主要怕煎饼发霉变质。如果是冬天还能存放多日,但在夏天,那怕是放在通风处,煎饼几天后也会长出绿毛。记得有一次周末的上午,我所带的煎饼还剩下仅有的两张,煎饼上已长出绿毛,闻着也有些霉味,如果不吃,肚子饿的难受,坚持不到中午放学回家。便硬着头皮吃了一张煎饼,结果到中午第二节课,我肚子痛的难受,且上吐下泻,被老师送到了诊所,诊断为急性肠炎。父亲知道后,步行十多里路,用小推车把我接回了家。
我清楚地知道,是因我吃了变质发霉的煎饼,影响了我的学习,耽误了老师上课,让父亲担惊受怕,让我饱受了痛苦。对此,我曾暗暗发誓:等日子好了,我决不再吃煎饼,整天吃大米、白馍。
一九八三年,我毕业分配到一家国营单位,吃上了被很多人羡慕的“国库粮”,每天吃大米、白馍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记得上班第一天,我到食堂买饭,看到那么多大米、白馍,还有各种散发着香味的鱼肉,让我垂涎欲滴。我买了六个白馍,菜也没舍得买,便回宿舍了,一口气吃下六个香喷喷的大白馍,那是我长大以来吃过最多一次的白馍。后来,因经常吃大米、白馍,身体一天天肥胖了起来,体重达180多斤,造成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医生建议我多吃粗粮,我才又吃起那久违且发誓永不再吃的煎饼,因好长时间没吃煎饼,再吃感到煎饼是那么的香、有滋味。
一张薄薄的煎饼,让我咀嚼出苦涩和甘甜,它养育了我,让我一天天长大。
现在,随着人们生活的不断提高,人们的饮食观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大鱼大肉的精粮细作食物,转到一些粗粮,摆到了人们的餐桌上,成为人们口中的美食。
前些年,家乡农村村民把煎饼当作一项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产业来抓,建成煎饼加工厂,成立了合作社,煎饼远销大江南北,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沂蒙煎饼走上了《舌尖上的中国》。2013年,七十七岁的乡下母亲带动十六名人员,办起了煎饼加工厂,花样品种不断翻新,有高粱、小米、大米、荞麦、黑芝麻,红枣、栗子等10多个品种,档次也不断提升,吸引了很多客户,走向大大小小的城市。
煎饼从人们赖以果腹的干粮,逐步成为一种大家喜爱的地方名吃,留给人们的是刻进骨子里的美好记忆。
现在,在城市里,煎饼果子成为城市中的一道风景,在大街上推着煎饼果子的车子,车子旁边一般排满了等候的人们。铁板上舀上一勺糊糊,摊成一个圆圆的薄饼,磕一两个鸡蛋,放上油条火腿,抹上面酱、辣酱撒上葱花香菜,折成饼,装上袋,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就完成了,买来一尝,味道果然不错,但更多的是内心的欣喜。随着人们生活的提高,土里土气的煎饼从农家走了出来,走进了城市,走进了大酒店的菜单,虽然有了身份,但毕竟只是少数人的食品,其实煎饼走进城里,走进普通的百姓,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城市里的煎饼果子虽好,不过我总是感到,真正的煎饼在家乡,是用石磨碾出来的糊、是用油亮硕大的鏊子、用在阳光雨露下生长起来的草木烘出来的煎饼好吃,这样的煎饼,无论是玉米的还是小米的,不管是高粱的还是小麦的,细细咀嚼,越吃越有瘾头,口齿间留香,心头上存念,才是真正的味道。家乡的煎饼最原始、最朴素,看那一张张大大的、圆圆的、带有金黄色光泽的煎饼吧,在那地道的香气中、在那折叠起来的方正中,裹藏着的是土地的宁静与平安及母亲的味道。
富裕优渥了生活,美味也麻木了人们的味蕾,时下,有些人抱怨这也不好吃、那也不想吃。而吃地瓜煎饼长大的我,这一生也吃不够香甜可口的煎饼。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多少人或事物都会化作回忆,并在记忆里慢慢淡去。但是家乡的煎饼,那伴随着我成长的来自大地的最普通、最重要的食物,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并成为挥之不去的乡愁。
作者简介:
侯俊利,现居新泰市,诗文发表于《大众日报》、《中国煤炭报》、《中国矿业报》、《山东工人报》、《国土资源报》、《西藏日报》、《当代矿工》、《工人日报》、《中国国门时报》、《齐鲁晚报》等全国各大报刊。2017年获 “我的运河、我的家” 全国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