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神仙姑姑
憨子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毕郢原一直活跃着一个传奇活神仙，她是从南山逃荒到达毕郢原的，初来时就栖身在南城东门外的南祀庙里。
毕郢原的南祀庙原为明代建筑，同治回乱时遭到焚毁，在神仙姑姑到来之前一直是座无人经营的的破庙，它住进去后就以药王的名义开始为人治病。据老辈人传说，她的看病还非常灵验，慢慢的有了名气，给庙里捐款布施的人也越来越多。在村人的帮助下，她主持着对南祀庙进行了翻修，以砖混胡墼建成券拱式窑洞四个，最大的主洞为药王洞，供奉药王孙思邈，东面的三个窑洞供奉的主神分别为女娲娘娘（俗称送子娘娘），关圣帝君、文昌帝君等。
她是逃荒来的，与村里任何一家都没有亲戚关系，因为她慈眉善目的，能为村里人排忧解难，医治病痛，所以小一辈的人都叫她姑姑。外地人都称她为毕郢原的神老婆。
说起她的为人治病，形式很是奇特。原先在南祀庙里，药王慈祥的高坐神台之上，供桌上摆着各种贡品。有求医者来时，就给药王上香，以黄表纸叠成斗状放在供桌上，一共六个，然后求医者跪拜叩头，神仙姑姑点燃几张黄表纸，一边挥舞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待纸将烧尽时放在火盆中，之后将六个黄表纸斗中的东西（看不到纸斗里有啥东西）倒在另一张黄表纸上，包好让来人带回冲水饮下，当然也少不了叮咛一些言语。
上世纪五十年代南祀庙被彻底拆毁，她就在南十字口的家中为人治病，因为没有了神像，她就与时俱进的不再烧香点纸叩头。一般情况下，都是来人叙述病情，她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左手大拇指交替与其他四个指头相捏，口里呐呐的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什么歌诀，村民传说她这是掐诀念咒。来人说完了，她也就停止了，并立即指出病人患病原因，无非是病人或其家庭成员冲撞了某神某鬼。然后告诉来人回去如何办理，一般都是三捏捏米，三捏捏麺，一碗无根水，一沓纸钱，夜深人静之时，出门向某个方向走三步，烧化纸钱，泼洒搅了米面的无根水，等等。当求医者将信将疑再问还要做什么时，她的回答总是斩钉截铁：“行咧，你这样一办就再不会有事咧。”无论来人所述病人情况咋样多么严重，她的这种肯定回答从未变过。这些现在看来统统是迷信，但人们都说很灵验，都称它为“活神仙”。因为灵验，毕郢原周围各县市都经常有人上门求神问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96岁高龄无疾而终，即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特大运动都没有停止过。
说起来也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搞运动，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工作组、红卫兵，农造团，革委会等等轮番上台表演，但却从来没有冲击到这个地地道道的迷信“神婆”。运动之后，国家贯彻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各地纷纷重建庙宇，很多所谓大师、和尚、尼姑，甚至西方的基督都借着宗教之名亮相，收取善男信女布施。毕郢原很多老人都说，“现在到处都修庙，和尚尼姑满世界跑，这些都是毛鬼神！运动时咋不见出来呢？只有咱毕郢原的神仙姑姑才是真神啊！”
神仙姑姑是讨饭来到毕郢原的，属于绝对赤贫的农村无产阶级。虽说解放前就已开始以神仙名义看病，且十分灵验，但自己家庭生活却一直拮据，即使在后来人民公社里，她家也属于相对困难的家庭。人们几乎没有见过神仙姑姑穿过像样的衣服，相反，让比较讲究的人来看，她似乎永远都是朴兮来嗐（方言，穿着不整齐不讲究）的。原因很简单，她为人排除疑难，救人无数，但却从来不收取求医者的任何钱财，无论是叫花子上门求医，还是达官显贵问神，她都是一样对待。有些经济稍好的人会给她送些饼干点心之类的副食，说是“给药王的献食”，这时只要有乡邻或者村里孩子们在场，她都立即解开分给众人。因为是邻家，我小时候就没有少吃她给的“神仙献食”。
神仙姑姑的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自然让她无甚收入。终其一生，她都是最贫穷的，但也是最受人敬重的“活神仙”。过去农村人朴实，对她的敬重与感激无以表达，就认她为干妈，她去世的时候，以干娃干女的名义行礼的人数多达数百，送葬的人更是以千计数，这是任何人都没办法与之比较的。
下面列举几个乡党邻里茶余饭后还经常议论的神仙姑姑的神奇故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六十年代初。在兼阳城里有个近万工人的西北国棉第一厂，这个厂里的一个车间主任患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怪病，西京，兼阳的各大医院都看遍了，但就是找不到病因，也自然无法治好。正巧，毕郢原有个姑娘在他的部下当工人，他就在万般无奈情况下让这个姑娘带他去求神仙姑姑。见了神仙姑姑脏兮兮的样子他直皱眉头，但神仙姑姑一开口就把他惊呆了。
神仙姑姑问：“你过年回老家了”，
答说“是”。
神仙姑姑又问：“你回家也没去看你媳妇？”
答：“媳妇就在兼阳。”
神仙姑姑说:“我说的是你老家的媳妇！”
答：“老家的媳妇早死了。”
神仙姑姑发话了：“你个没良心的，你出来工作了，不要媳妇了，媳妇日子过得苦，早早死了，你回去一趟给她连个纸都不烧，不得病跑阿达去呀(方言,意为不得病才怪)！”
神仙姑姑的几句话一下子打中了这车间主任的心病，原来这个车间主任是浙江人，支援大西北来到陕西工作，与原来的媳妇分手。这个春节回老家探亲，听老家人说原来的媳妇已经去世多年了，当时他对此并没有在意。但经神仙姑姑一说，他想起来了，就吓坏了，忙问神仙姑姑怎么消解？神仙姑姑告诉他夜深人静之后面向东方“给你媳妇”多烧几沓钱就行了。这个车间主任一听要烧几沓钱就急了，忙对神仙姑姑说：“能不能少烧一点钱，我一个月才60多元工资！”神仙姑姑一听就烦了，说：“去，去！不烧了算了，就叫全家都死！”
车间主任看到神仙姑姑生气，愣住了。领他去的我们村的姑娘忙把他拉出来，告诉他烧的是冥币，他哭丧的脸才算舒展了些。我们村姑娘给他刷了很多冥币，他回去后如法炮制，果然怪病痊愈。这个车间主任就做了一身当时最好的卡机布衣服送给神仙姑姑表示谢意。
第二件事发生在1967年，那时全国山河一片红，运动如火如荼，捍卫运动和革命成果的斗争处于高潮。农村所谓的批斗“地富反坏”和“清理阶级队伍”几乎都是是武斗，被批斗的人经常被打得伤痕累累甚至毙命。也就是这个时侯，一个造反出身的某大队革委会主任通过关系偷偷的找到神仙姑姑，他是全家都患上同一种怪病：先是他老爸，后是老妈，再就是老婆孩子，浑身发烧，茶饭不思，头痛头晕，可到医院怎么也查不出病因。特别是那个五岁孩子，送到大队附近的驻军医院，不用吃药打针就好了，可一回来就又犯了。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找神仙姑姑。
那天，神仙姑姑一言不发的一边听他叙说，一边大拇指扣着其他四指的掐诀，病情说完了，神仙姑姑也停止了掐诀，但却拇指掐着食指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阴沉沉的。
那个主任看到神仙姑姑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心里很害怕，就问神仙姑姑：“老姨，咋咧（方言，意为怎么啦）?”
神仙姑姑眼睛睁也没睁，反问：“咋咧！咋咧！咋咧你不知道？
主任说：“我不知道呀!”
神仙姑姑：“你都干啥了？你不知道？神仙都让你得罪完了，鬼魂都寻你家人呢!”
听神仙姑姑这样一说，这个主任立刻就吓坏了，连忙带着哭腔求神仙姑姑禳解。
神仙姑姑说：“自家的事情要自家解决，不要做鬼神不高兴的事了！”
说了上面的话之后。神仙姑姑就又是三捏捏米，三捏捏面，烧纸若干，钱几沓，等等，叮嘱他将米面撒在一碗无根水中搅匀，夜深人静后出门面向东方烧化纸钱，抛洒米面，回家后将碗筷扣在庄子西北。据说这个人回去照办之后再也不参加批斗会了，不但不参加，还尽其能力保护了一些无辜的人。也就因为这个，后来干部当不成了，但全家的病却再也没有犯过。
第三件事更神，到了1970年，运动已经搞了4年了，神仙姑姑的活动不但没有停止，相反，因为其他的一切与神鬼相关的活动，包括各种合法的宗教活动都停止了，和尚道士都被扫荡光了, 神仙姑姑的名气却更大了。据说连上面都惊动了，为此，市三结合的革委会里有个副主任来毕郢原调查。他穿着便服，由大队民兵连长带着去见神仙姑姑。
民兵连长是本村人，一进门就叫姑姑，然后指着这个主任告诉神仙姑姑说：“这是我一个亲戚，有个病看不好，找你来了。”
他介绍毕了，没想到神仙姑姑头没抬，眼没睁，口中却说：“甭说了，我知道他是做啥的！叫他回去。”
那位副主任见状忙说：“老姨，我真的有病，头经常疼……”。
他一边叽叽咕咕不停的说着病症，一边观察着老太太。可这老太太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掐诀念咒，好像睡着了似的。他把“病情”说完了，老太太依然没有睁眼，只是说：
“你回去吧，别在试货（陕西方言，试探的意思）我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个副主任只好退出来。一回到大队办公室就对陪同他来的公社干部说：
“还真神了，我进门就看着她，她始终没瞧我一眼，咋知道我的身份来？”
陪同他来的公社革委会杜主任请示他对神老婆怎么处理，这个市副主任说：“开个批斗会吧，对上头有个交代，我就不参加了。”
杜主任对这个指示心领神会，当天晚上召集神仙姑姑所在生产队开会，叫两个女知青毕恭毕敬的把神仙姑姑搀扶进会场，杜主任亲自扶着老太太坐到事先准备好的圈椅上，告诉老太太是召开贫下中农会。会后，大家又毕恭毕敬的把老太太搀扶回家。第二天乡亲们关心的问神仙姑姑开的啥会，她回答说：“人家叫我参加贫下中农会，说的啥我一句都听不下(意为听不清)”。
这就是神仙姑姑因为搞“迷信活动”所受到的唯一一次“批判”。
你听这三件事，这神仙姑姑灵应吧？
灵应，确实灵应，但也有失马（犯错）的时候。我自己的经历可以为证。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一次和几个同学比赛转磨磨档（方言，转圈圈），我转得天旋地转跌到地上呕吐不少，回家后昏昏沉沉饭也不吃就上床睡了。母亲怎么叫我都不应。大概是看我脸色特别差，母亲叫来了神仙姑姑给我“看病”。神仙姑姑将黄表纸点着在我头上旋绕转圈，口中呐呐的念着什么。火花掉到我脸上，一下子把我烧醒了。姑姑见我醒了，就把将要烧尽的黄表撂到地上，跟母亲说：“没事了，是叫梦驴缠住了。”
梦驴是我小时候特别要好的玩伴，可惜在我上学的先一年得什么病死了。我上学放学都要经过他家门口。大概就是个原因吧，神仙姑姑说我叫梦驴的鬼魂缠住了。我当时还头晕，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在想：“这神仙也有胡说的时候。”
不过，我后来与母亲说起这事的时候，母亲说：“娃娃家知道个啥？要不是梦驴缠你，你不会转昏”。她是宁信神仙姑姑不信说实话的儿子。
记录这些丝毫没有宣传迷信的意思，毕竟这些都是村民的传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者必须承认客观事实。至于这些事实怎么解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懂心理学的人解释说：神仙姑姑的灵应不是她真的有神仙法术，而是善于察言观色，从人的表情看到人的内心，人们相信她，她利用人们这种信任给人们以信念，解除了人们的疑虑，人们也就像《圣经》里写的见了上帝的瘫子一样的消除了病根。他的解释也许很有道理，事实也是谁越信她她就越灵应。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村的这位神仙姑姑可谓是世外高人。
2022年10月27日星期四
作者简介：
刘彦强，网名憨子，陕西咸阳人，高级教师。从事高中思想政治教育近四十年，为全国知名政治教师，曾在各类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180余篇，主编出版《青少年心理行为咨询丛书》、《中学思想政治课学习指导丛书》、《学习心理学》、《坡刘村志》等书，并主编或参编多种教辅读物，有杂谈散文以及诗词散见于多种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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